太和殿偏閣藥香濃郁，沈清站在屏風外，聽著太醫們商討藥方的只言片語。“心脈受損““余毒未清“等詞不斷飄出來，她攥著母親的信，指甲在掌心留下深深月牙痕。
“姑娘。“雷煥悄聲走近，“主上請您進去。“
沈清深吸一口氣轉出屏風。祁凌寒半倚在龍榻上，臉色仍蒼白如紙，玄色中衣敞開的領口露出層層繃帶。見她進來，他揮手屏退左右，連雷煥也退到殿外。
“鑰匙找到了？“祁凌寒聲音虛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沈清亮出那把青銅小鑰匙：“你知道這是什么？“
“龍脈樞機圖的容器鑰匙。“祁凌寒突然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暗紅，“先帝臨終前告訴我的。“
殿內燭火“啪“地爆了個燈花。沈清盯著祁凌寒腕間的“七“字烙印，想起母親信中所言——他是父親撿回的孤兒。那么這些年他的隱忍謀劃，他對她的舍命相護，都只是為了報恩？
“為什么裝死？“她直接問道。
祁凌寒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了然：“你看了沈夫人的信。“他艱難地坐直身子，“我需要確認誰是'夜鸮'。“
“夜鸮？“
“北燕埋在太醫院的暗棋，專司毒殺。“祁凌寒指向案上藥碗，“方才那碗藥里，被加了鶴頂紅。“
沈清后背一涼。所以祁凌寒假死，是為了引夜鸮現身？她突然想起那個在七皇子府為她診治的老太醫：“是陳太醫？“
祁凌寒搖頭，從枕下取出個瓷瓶：“是他徒弟。這瓶解藥，是他臨終前給的。“
“臨終前？“
“咬毒自盡了。“祁凌寒冷笑，“但足夠我確認一件事——燕桓背后還有人。“
沈清想起母親信中未寫完的話，從袖中取出信紙鋪在龍榻邊：“我母親說，燕桓要玉牒是為了...“她指著被血跡遮蓋的部分，“這里看不清了。“
祁凌寒突然抓住她手腕。他指尖冰涼，力道卻大得驚人：“沈清，你可知龍脈樞機圖若現世，會死多少人？“
殿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雷煥隔著門稟報：“陛下！北境八百里加急！“
祁凌寒松開沈清，瞬間恢復帝王威儀：“進。“
雷煥捧著急報進來，臉色異常難看：“燕軍突破赤水關，打著...打著迎含章公主的旗號。“
沈清胃部絞痛。含章公主...這個她從未承認過的身份，如今成了北燕入侵的借口。祁凌寒看完急報，臉上看不出喜怒：“傳旨，明日辰時太和殿朝議。“
待雷煥退下，祁凌寒突然劇烈咳嗽起來，黑血濺在明黃錦被上。沈清顧不得許多，上前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子：“你的毒...“
“無妨。“祁凌寒推開她，從榻邊暗格取出個鎏金匣子，“這是先帝留下的。鑰匙。“
沈清將青銅鑰匙插入匣上鎖孔，輕輕一轉。機括聲響起，匣子彈開露出里面的物件——不是預想中的圖紙，而是一塊薄如蟬翼的玉片，上面蝕刻著復雜的水系脈絡。
“這是...“
“龍脈水系圖。“祁凌寒手指撫過那些紋路，“掌控這個，就能讓大周任何一條河流改道。“
沈清倒吸一口涼氣。所以燕桓要的不是她的身世證明，而是能摧毀大周命脈的武器！她突然想起太傅府密道中那些火藥：“韓嘯挖的密道...都是沿著龍脈走向？“
祁凌寒贊許地看她一眼：“不錯。但缺了這張圖，他們只能毀掉部分。“他忽然將玉片塞進她手中，“現在它是你的了。“
沈清如捧燙手山芋：“什么意思？“
“明日朝議，百官必定逼我交出你。“祁凌寒眼神銳利如刀，“你可以選擇公開龍脈圖，引發兩國不死不休的戰爭；或者...“他頓了頓，“帶著它消失。“
燭火在沈清眼中跳動，玉片的紋路在她掌心發燙。母親的信、燕桓的陰謀、祁凌寒的傷...所有線索在腦中糾纏成團。最終她抬頭直視祁凌寒：“還有第三個選擇。“
祁凌寒挑眉。
“我跟你上朝。“沈清將玉片放回匣中，“但不是作為含章公主，而是太傅遺孤沈清。“
祁凌寒瞳孔微縮：“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我要在滿朝文武面前，為沈家平反。“沈清聲音很輕，卻字字如鐵，“意味著你要承認，當年先帝錯判了我父親。“
殿內死一般寂靜。祁凌寒的目光如實質般壓在她肩上，沈清卻始終挺直腰背。最終，男人低笑出聲：“沈清啊沈清...“他搖頭嘆息，“你可知這比開戰還難？“
“我知道。“沈清攥緊母親的信，“但我有證據。“
她展開信紙，指向最后一行被血跡遮蓋的部分。借著燭光從特定角度看去，隱約能辨認出幾個模糊的字跡：“...蓬萊...方士...“
祁凌寒猛地坐直：“蓬萊方士？“
“我母親的字跡。“沈清點頭，“她提到蓬萊方士與龍脈圖的關系。若我猜得不錯，燕桓背后之人，應該與這個有關。“
祁凌寒陷入沉思，指節在榻邊輕輕叩擊。良久，他抬頭看向沈清：“明日辰時，穿白衣。“
這個回答讓沈清愣住。在大周，白衣是戴孝，是鳴冤，是向死而生。
“好。“
她轉身離去時，祁凌寒突然喚住她：“清兒。“這是重逢后他第一次不帶任何偽裝地叫她的名字，“無論明日結果如何...“
“我知道。“沈清沒有回頭，“我們兩清了。“
殿門在身后關閉，沈清靠著廊柱緩緩滑坐在地。懷中玉匣冰涼刺骨，她卻覺得心口更冷。雷煥遠遠站著，假裝沒看見她無聲滑落的淚水。
這一夜格外漫長。沈清回到臨時安置的偏殿，將母親的信反復研讀。在燈下變換了十幾個角度后，她終于辨認出更多字跡：
“蓬萊方士以童男童女祭龍脈，燕桓為其傀儡。玉牒實為...“
后面的內容完全被血跡遮蓋。沈清摩挲著玉匣，突然發現底部有個極小的凹槽。她試著將鑰匙插入，輕輕一轉——玉片彈起，露出下層暗格！
暗格里是張更薄的絹紙，上面畫著奇怪的符號和一行小字：“龍脈之眼在蓬萊，非至親血脈不可啟。“
至親血脈？沈清困惑不已。若母親所言屬實，她與祁凌寒并無血緣關系，那這“至親血脈“指的是...
五更鼓響，打斷了她的思緒。宮人們捧著素白衣裙進來，沉默地為她梳妝。當綰發的宮女試圖插上金簪時，沈清搖頭拒絕：“就這樣吧。“
鏡中的女子一襲白衣，墨發披肩，眼下那顆偽裝的淚痣已經被洗去。這才是真正的沈清——太傅嫡女，滿門血案的唯一幸存者。
辰時整，太和殿鐘鳴九響。沈清捧著玉匣走在長長的宮道上，兩側侍衛的目光如芒在背。殿前廣場上已經跪滿了文武百官，竊竊私語聲在她出現時戛然而止。
“罪臣之女沈清，求見陛下！“
清冷的女聲回蕩在廣場上，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按大周律，未平反的罪臣家屬不得公開身份，違者杖斃。
沉重的殿門緩緩開啟。沈清抬頭，看見祁凌寒高坐龍椅，冕旒下的面容不辨喜怒。他身邊站著的老丞相厲聲呵斥：“大膽！沈氏女早已死在五年前大火中，你是何人敢冒充？“
沈清不答，只是高舉玉匣一步步走上臺階。侍衛們刀劍出鞘，卻無人敢真攔——她手中的匣子刻著龍紋，是先帝之物。
“沈清。“祁凌寒終于開口，聲音不大卻壓住所有騷動，“你可知擅闖太和殿是何罪？“
“死罪。“沈清在丹墀下站定，“但在死前，民女想請陛下看一樣東西。“
老丞相還想阻攔，祁凌寒卻抬手示意她上前。沈清走到龍案前，當眾打開玉匣取出龍脈圖。百官嘩然，有老臣當場跪地高呼“祖宗保佑“。
“陛下，這是先帝托付給您的龍脈樞機圖。“沈清聲音清晰，“民女今日物歸原主，只求一個公道。“
祁凌寒接過玉片，指尖在紋路上摩挲：“你要什么公道？“
“為我父親沈巍平反。“沈清跪下，額頭觸地，“他從未通敵叛國，真正勾結北燕的是...“
“韓嘯。“祁凌寒接話，同時將龍脈圖舉到燭火上，“朕知道。“
“陛下不可！“老丞相撲上來想搶救圖紙，卻晚了一步——火焰已經吞沒了大半玉片。
祁凌寒將燃燒的圖紙扔進銅盆，火光映著他冷峻的側臉：“朕的江山，不靠這些虛妄之物。“他起身走到沈清面前，親手扶她起來，“沈愛卿的冤屈，朕今日便還他清白。“
沈清怔怔望著近在咫尺的臉。祁凌寒眼中是她從未見過的堅定，扶她的手溫暖有力。這一刻她忽然明白，燒掉龍脈圖意味著什么——他選擇相信人力而非天命，選擇站在她這邊而非順應朝議。
“擬旨。“祁凌寒轉向滿朝文武，“太傅沈巍忠烈殉國，追封忠勇公。其女沈清，賜還府邸，擇日...“
“陛下！“兵部尚書突然沖出隊列，“北境急報！燕軍已破赤水關，若不交出...“
“不交又如何？“祁凌寒冷聲打斷，“朕倒要看看，燕軍有沒有本事打到京城。“
他甩袖轉身，冕旒玉珠碰撞出清脆聲響：“退朝！沈姑娘留下。“
百官面面相覷，卻不敢違抗新帝旨意。待殿門關閉，祁凌寒突然踉蹌了一下。沈清慌忙扶住他，摸到一手冷汗。
“你...“她這才發現他龍袍下擺有血滲出，傷口肯定裂開了。
祁凌寒卻抓住她手腕：“龍脈圖是假的。“
沈清瞪大眼睛：“什么？“
“先帝給我的時候就說過了，真圖早在永和十四年就被沈夫人調包。“祁凌寒壓低聲音，“你母親信中提到的蓬萊方士，很可能與真圖有關。“
沈清腦中靈光一閃：“所以燕桓要的不是玉牒，而是...“
“能操控龍脈的秘術。“祁凌寒點頭，“蓬萊方士用童男童女祭祀，很可能是某種血祭。“
血祭...沈清突然想起銅鼎需要她的血激活。難道她身上流著的血，真的是...
“陛下！“雷煥突然破門而入，“不好了！北燕使團在宮門外...他們帶來了...“
祁凌寒眼神一厲：“帶來了什么？“
雷煥跪地，聲音發抖：“一具冰棺，里面...里面好像是沈夫人！“
沈清眼前一黑，險些栽倒。祁凌寒一把攬住她的腰，聲音里是壓抑不住的怒意：“備馬！朕親自去看看！“
“不行！“沈清抓住他衣袖，“你的傷...“
祁凌寒已經扯下龍袍扔在一旁，露出里面的玄色勁裝。他取下墻上寶劍，轉頭對沈清說：“跟我來。“
宮門外果然停著輛巨大馬車，上面放著透明冰棺。沈清遠遠就看見棺中躺著個素衣女子，面容栩栩如生，耳垂上的紅痣清晰可見。
“娘...“她雙腿發軟，被祁凌寒牢牢扶住。
北燕使臣上前行禮：“陛下，我主燕桓雖逝，但臨終前囑咐將沈夫人送還。條件是...“他看向沈清，“含章公主必須親自赴蓬萊取解藥。“
“解藥？“
“沈夫人中的是'千年醉'，唯有蓬萊仙露可解。“使臣遞上封信，“這是燕桓殿下留給公主的。“
沈清剛要接過，祁凌寒一把奪過信箋。展開看時，上面只有寥寥數字：
“欲救萱夫人，以龍脈圖換。“
信紙背面，畫著個奇怪的符號——三座山峰托著一輪圓月，正是母親信中提到的“蓬萊“標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