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德全！”

“大哥！”

剛才還聲情并茂，上演著兄弟奪愛，悲憤質問戲碼的幾個人影，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連帶著他們臉上的驚愕、憤怒、委屈，瞬間扭曲、拉長，化作幾縷稀薄的黑灰色煙霧，發出幾聲短促而空洞的、如同氣泡破裂般的殘響。

風過，煙消云散。

山坡上只剩下被蘇靈銅錢打得焦黑的槐樹與夾竹桃，兀自冒著絲絲縷縷的殘余黑氣。

那座裂開的新墳，以及墳中露出的半截布滿污穢符文的殘碑，在清冷的月光下顯得更加陰森死寂。

遠處的張家村落方向，傳來一陣陣牛叫聲，似乎也在這股罡風掃過之后，詭異地安靜了一瞬。

凌璐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地后退半步，后背已是一層冷汗。

她方才幾乎完全被那阿嬌的哭訴和張德貴的指責所牽引，心頭堵得發慌，此刻才猛地驚醒，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那逼真的情緒，那熟悉的面孔，竟是虛幻泡影。

蘇靈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方才那點看八卦的心思被碾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被愚弄的怒火和一絲后怕。

她指尖的青綠色妖火不安地跳躍著，發出細微的噼啪聲，像是在無聲地咆哮。她猛地扭頭，盯向白澤：“這鬼東西還能造出這種幻境？連張德全他大哥和那個什么阿嬌都……”

“不是造。”白澤的目光依舊落在那塊殘破的鎮物石碑上，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他周身翻涌的云霧稍稍平復了些，卻更顯幽深。“是映照。”

“映照？”蘇靈皺眉。

“黃泉死氣，是世間至陰至穢之力的匯聚，亦是萬靈終結的歸宿。”白澤緩緩道，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千鈞的重量，“它本身并無意志，或者說，它的意志便是吞噬與同化。但方才，你的妖火深入其中，試圖探查，甚至與之對抗……”

白澤的目光轉向蘇靈，那雙深邃的眼眸里，仿佛倒映著地底深處那污濁翻涌的黃泉之水。

“你的力量，你的氣息，甚至你那一瞬間強烈的好奇與……嗯……看熱鬧的心思，”白澤的語調微微一頓，帶著一絲讓蘇靈有些臉熱的了然，“都被黃泉死氣所捕捉、同化。如同在污濁的水面上投下石子，激起的漣漪會短暫地映照出石子的模樣。這幻境，便是黃泉死氣以你探入的力量為引，以自身污穢為墨，以這片土地上殘留屬于張德全等人的強烈情感和記憶碎片為畫布，臨時涂抹出的一幅扭曲的畫。”

他的解釋清晰而平靜，讓蘇靈瞬間明白了自己剛才的處境有多危險。

那幻境并非憑空捏造，而是基于她的力量，她的情緒，以及張家村這片土地上彌漫的怨念和未了因果，被黃泉死氣瞬間“臨摹”出來的陷阱！

若非白澤及時點破，她深陷其中，被幻境牽引著情緒，極有可能被那污穢的死氣趁虛而入，侵蝕本源。

“它在模仿？在學習？”蘇靈的聲音冷了下來，指尖的妖火跳動得更加劇烈。

“可以這么說。”白澤微微頷首，肯定了蘇靈的判斷，“黃泉死氣本身并無靈智，但它具有一種可怕的本能。它本能地吸收、同化、模擬一切接觸到它的存在。方才的幻境，便是它對你這闖入力量與情緒的一次粗糙模仿。而每一次接觸，每一次對抗，都讓它對活物的認知更清晰一分，下一次的陷阱，或許會更精巧，更致命。”

他最后的話語，如同冰錐，刺入蘇靈和凌璐的心底。

這意味著，時間拖得越久，地底那東西就越了解他們，就越難對付。

它不斷在進行污穢的模仿。

蘇靈指尖跳躍的青綠妖火猛地一收，熾熱的光焰瞬間斂入體內，只余下一點幽光在瞳孔深處閃爍。

她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被愚弄的怒火和后怕帶來的心悸，目光如電，掃過那冒著黑氣的槐樹、夾竹桃，最后死死釘在那座裂開的新墳上。

“此地不可久留！”她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方才的幻境歷歷在目，黃泉死氣那種幾乎沒有任何破綻的幻境讓她脊背發涼。

多待一刻，就多一分被更詭異的危險。

凌璐早已是臉色煞白，后背的冷汗被夜風一吹，透骨的涼。

她剛才根本就沒發現有任何不對的地方。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靠近了蘇靈，尋求著一點依靠。

“走…我們快走！”她的聲音帶著抑制不住的顫抖，方才被幻境牽引的強烈情緒余波未消，此刻只剩下對這片邪異之地的恐懼。

“走！”白澤低喝一聲，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驅散了凌璐心頭一部分的惶惑。

他率先轉身，步伐看似不疾不徐，實則腳下生風，每一步踏出，周圍的空氣都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排開，為他讓路。

蘇靈沒有絲毫猶豫，一把拉住還有些發懵的凌璐的手臂。

觸手冰涼，可見凌璐受驚之深。

“跟緊！”蘇靈低語，腳下發力，身影如一道青煙般緊隨白澤而去。

她沒有再浪費妖力騰空，而是選擇了貼地疾行，將自身的氣息收斂到極致，只留下一點微不可查的草木清氣。

她分出一縷心神，警惕地感知著身后山坡的動靜，尤其是那座新墳，提防著任何可能的異變或追擊。

凌璐被蘇靈帶著，幾乎是腳不沾地地在崎嶇的山地上移動。

直到徹底翻過一道山梁，將那座邪異的山坡遠遠甩在身后，連張家村落方向那偶爾響起的牛叫聲都變得模糊不清時，白澤的速度才稍稍放緩。

他停在一處相對開闊能望見遠處的山脊上，周身的云霧緩緩散去。他轉過身，目光再次投向張家村的方向，眉頭緊鎖。

蘇靈也松開了拉著凌璐的手，長長吐出一口濁氣，胸口那股被幻境和黃泉死氣憋悶的壓抑感才稍稍緩解。

凌璐則直接腿一軟，扶著旁邊一棵粗糙的樹干，呆愣愣地，她沒想到，第一次跟著蘇靈出來，就碰到黃泉這種詭異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