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秋夜,御所西側的百年料亭內,十二單衣的窸窣聲與三味線的音色交織。葉曦瑤站在朱漆回廊上,手指不自覺地絞著淡紫色振袖的腰帶——姐姐已經消失整整三刻鐘了。
“葉小姐。“穿墨色袴裝的侍者躬身,“令姐請您去后園。“
穿過曲折的檐廊,月光突然傾瀉而下。后園的枯山水中央搭著座檜木舞臺,四角懸著青白燈籠。二十余名樂師跪坐四周,手中的笏板與神楽鈴在月下泛著冷光。而舞臺中央——
葉爾安一襲純白千早,緋紅袴裙在夜風中紋絲不動。不同于白天的樸素巫女裝,此刻她額前垂著金箔裝飾的額冠,束發的白色檀紙足有三尺長,隨夜風輕輕飄動。最令人屏息的是她手中的神楽鈴——純銀打造的鈴串足有三十六枚,每枚都刻著細密的云紋。
“這是...“葉曦瑤被引到最前排的蒲團就坐,發現身旁坐著京都半數以上的古老家族當主。
三味線突然拔出一個高音。葉爾安足尖輕點,銀鈴發出清越的震顫。起初只是緩慢的旋轉,純白千早如月華流淌;漸漸鈴速加快,緋紅袴裙綻開如逆卷的火焰。當樂師們開始吟誦古語祝詞時,她的舞姿驟然變化——左手的鈴串劃出流星般的軌跡,右臂舒展如鶴翼,額冠上的金箔折射出細碎光斑,在枯山水上投下流動的金色漣漪。
葉曦瑤突然認出這是《龍神降臨》的段落。七歲那年發燒時,姐姐曾在病榻前用折紙演示過這個舞步。此刻真實的鈴音比記憶中更清冷,葉爾安旋轉時檀紙發帶掃過舞臺邊緣,竟激起細小的火花。
高潮段落來臨前,樂師們全部俯身。整個庭院陷入寂靜,唯聞鈴音如冰泉叮咚。葉爾安獨自立于月下,銀鈴舉過頭頂。
“葉家作為外國人竟還保留著真正的神楽...“身后有位老者顫聲感嘆。
舞終時,葉爾安保持著“神依“的姿勢久久不動。直到一片早紅的楓葉落在她肩頭,才恍然驚醒般收勢。銀鈴垂落的剎那,所有燈籠同時熄滅。月光中,她純白的裝束宛如神龕前的御神體,唯有耳垂的綠葉玉墜證明著凡人的身份。
掌聲遲遲未起——在場所有人都保持著敬畏的沉默。
回廊轉角,葉爾安取下額冠,長發如瀑瀉下
葉曦瑤突然抱住她,臉頰觸到千早上冰涼的鈴鐺。直到此刻她才聞出,姐姐衣上熏的不是尋常的檀香,而是貴船神社秘傳的“夢浮橋“香——據說能連通現世與黃泉。
料亭深處傳來《千鳥》的旋律。賓客們重新開始交談,仿佛剛才的神跡只是宴會余興。葉爾安解開千早的系帶,露出內層繡著橘花的襦袢——正是她們在輕井澤穿過的那件。
“最后一支舞。“她向妹妹伸出手,掌心躺著枚小小的銀鈴,“陪我跳完。“
舞池中央,穿巫女裝的姐姐與著振袖的妹妹成為奇妙的焦點。葉爾安引導妹妹的姿勢,恰如當年教她神楽舞步。當《京都四季》奏到紅葉段落時,葉曦瑤忽然發現姐姐的銀鈴上刻著細小的文字:給不成為巫女的你。
夜霧漸濃時,她們站在料亭的唐破風下分食一串糯米團子。葉爾安已經換回常服,唯有發間的珍珠簪還閃著微光。遠處鴨川上升起的祈愿燈,恰似她舞動時驚起的點點星火。
“下次...“葉曦瑤戳了戳姐姐腰間的小鈴鐺,“教我完整的《龍神降臨》吧?“
葉爾安望向東山方向,那里貴船神社的燈火依稀可見。她解下銀鈴系在妹妹腕上,鈴舌碰撞發出清響,與檐角風鈴遙相呼應。
“等櫻花季。“夜風送來她的低語,和二十年前繪馬上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