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神祭的喧囂沉入水底,姐妹倆沿著月光流淌的巷子行走。葉爾安腳步有些虛浮,方才在擁擠人潮里始終繃緊的弦,終于在祭典落幕時無聲崩斷。二十年的重負一朝卸下,松懈的洪流裹挾著微醺的酒意漫卷而來。葉曦瑤小心攙扶著姐姐,指尖傳來對方異于往常的綿軟與溫熱。葉爾安強趁著僅讓小半重量倚靠在她身上,和服下擺掃過微涼的石板路,發出細碎溫柔的摩擦聲。
她們在一間掛著暖簾的小酒館前駐足。簾內溢出的暖光、關東煮的醇厚香氣與隱約的三味線殘響,織成一張慵懶的網。葉爾安幾乎是半跌進臨窗的矮桌旁,額頭輕輕抵在冰涼的木桌邊緣,發出滿足的嘆息。葉曦瑤要了溫熱的清酒和幾碟小菜。酒液注入杯中時,姐姐才緩緩抬起頭,眼神像蒙了一層薄霧的月亮,朦朧地望著妹妹,嘴角彎起一個毫無防備的弧度。
“曦瑤……”葉爾安的聲音帶著酒浸過的沙啞,比平時軟糯許多,“真好……你回來了。”這“回來”二字,并非指空間上的同行,而是指向那被遺忘又被找回的夏天,指向那個完整歸位的妹妹。她端起酒杯,手腕上那米粒大小的黑痣在酒盞旁若隱若現。她仰頭飲盡,動作帶著一種葉曦瑤從未見過的、近乎任性的酣暢。
幾杯溫酒下肚,葉爾安頰邊飛起兩片濃麗的紅霞,眼神更加迷離,平日端方持重的姐姐形象徹底融化在酒意里。她開始絮絮地說著一些零碎的話,像散落的記憶。她說起每年那幾天“神秘”的離開,是去參加一個冷僻的國際記憶修復研討會,是去某個游泳館反復練習潛水和救援動作,是悄悄收集日本櫻花季最詳盡的旅行資料……“我怕啊,”她喃喃道,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杯沿,“怕水,更怕你永遠困在那片水里……我得能抓住你,無論在現實,還是在你的記憶里。”她的話語斷斷續續,卻字字滾燙,烙在葉曦瑤的心上。
夜漸深,酒館里只剩下她們這一桌。月光透過格子窗欞,像一匹流動的銀紗,精準地披灑在葉爾安身上。她不勝酒力,終于伏在案上,側臉枕著手臂,銀白的發髻有些松散,幾縷發絲垂落,貼在酡紅的頰邊。那身淡青底、點綴著細碎白櫻的和服,在月光下流動著一種靜謐的光澤。繁復的腰帶勾勒出她沉睡時依舊優雅的姿態,宛如一株在夜色里安然盛放后、微微垂首的晚櫻。銀輝流淌過她精致的領口、寬舒的袖擺,甚至照亮了布料上那些幾乎不可見的刺繡花瓣,讓她整個人都散發著一種脆弱又皎潔的美。葉曦瑤看得有些癡了,這是她失而復得的姐姐,是穿越二十年時光,此刻終于在她面前徹底松弛、袒露疲憊與柔軟的姐姐。
“唔……”葉爾安在夢中發出一聲模糊的囈語,微微動了動。似乎那束縛的腰帶讓她在醉夢中也不甚舒適。她蹙著眉,無意識地伸手在腰后摸索,指尖笨拙地勾扯著那復雜的繩結,卻只是徒勞地讓它更緊了些。葉曦瑤的心驀地軟成一汪春水。她輕輕挪近,跪坐在姐姐身后。指尖觸碰到那光滑堅韌的腰帶時,葉爾安的身體似乎感知到了熟悉的守護,竟奇異地放松下來。葉曦瑤深吸一口氣,回憶著白日里看姐姐系帶的順序,手指靈巧地穿梭、解繞。月光下,她專注得像在進行一場神圣的祭典,甚至比那剛結束的天神祭還要莊重些。終于,在一聲細微的絲帛摩擦聲里,那條象征著端整與束縛的腰帶,溫柔地松開了點來。
葉爾安在睡夢中舒服地喟嘆一聲,身體更加舒展地伏在案上。和服的衣襟因此微微敞開些許,露出里面純白的襦袢,卻無損那份月光下的圣潔,反而增添了幾分毫無戒備的純真。葉曦瑤將自己的羽織輕輕蓋在姐姐肩頭。她凝視著姐姐沉睡的側顏,指尖懸空,隔著一寸的距離,無聲地描摹那枚在腕間若隱若現的櫻花胎記。此刻的葉爾安,不再是為她構筑記憶堤岸的堅忍心理醫生,而是一株需要她守護的,月下微醺的櫻花。
萬籟俱寂,只有清冷的月光在室內無聲流淌。葉曦瑤端起自己那杯微涼的酒,對著沉睡的姐姐,對著窗外圓滿的月亮,輕輕舉起。杯中的月光輕輕搖晃,映著她眼中溫柔的水光。無需言語,這靜謐的月下,松開的腰帶與覆蓋的羽織,便是對二十年守護最深沉的回響——姐姐,這次換我為你解憂,換我予你安寧。月光與酒色交融,將這一刻的暖意與釋然,永恒地封存于時光的長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