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阪的黃昏,像打翻的調色盤,橘紅、粉紫、靛藍在梅田林立的高樓間肆意流淌。車水馬龍匯成閃爍的光河,喧囂被隔絕在巨大的玻璃窗外。
葉曦瑤的臉幾乎貼在HepFive摩天輪那標志性的鮮紅色車廂玻璃上,鼻尖壓得扁扁的,眼睛亮得驚人。“姐!快看快看!那邊是不是通天閣?還有那個,像不像我們白天去的那個超——級——大的扭蛋店?”她興奮地指著下方縮小的城市模型,聲音在狹小的空間里跳躍。
葉爾安坐在她對面,嘴角噙著一抹溫和的笑意,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隨身攜帶的消毒濕巾包裝邊緣。摩天輪緩緩爬升,城市在腳下鋪展、旋轉,如同一個巨大的萬花筒。這種懸空感對她敏感的體質來說,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眩暈,但妹妹的快樂像一劑強效安定藥,撫平了那細微的不適。
“嗯,是通天閣。扭蛋店在它左邊那條街。”葉爾安的聲音清潤平靜,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她的目光掠過妹妹興奮的側臉,落在遠處天際線最后一抹燃燒般的晚霞上。神經美學讓她本能地分析著這色彩的沖擊力——熱烈的紅與深邃的藍紫碰撞,在視網膜上激蕩出強烈的情緒漣漪,恰好映照著曦瑤此刻外放的熱情和她內心沉靜的觀察。
“哇!升到最高點了!”葉曦瑤猛地轉過身,車廂因為她的動作輕微晃動了一下。葉爾安下意識地扶住了旁邊的扶手,指尖微微收緊。曦瑤毫無所覺,張開雙臂,做出擁抱整個城市的姿態。“感覺像在飛!姐,你不覺得超——級——浪漫嗎?難怪都說這里是情侶圣地!”她的目光掃過旁邊車廂里依偎在一起的情侶,帶著藝術家特有的好奇和一點點促狹。
“浪漫是主觀體驗。”葉爾安淡淡地回應,目光重新聚焦在妹妹身上。她注意到曦瑤眼底深處,在那層明亮的興奮之下,掠過一絲極快、幾乎無法捕捉的…黯然?像投入深海的石子,漣漪轉瞬即逝。葉爾安的心微微一動。是這高處不勝寒的懸空感觸發了什么?還是這滿目的紅色讓她聯想到了…那只走失的橘貓?她對色彩和記憶的關聯極度敏感。
“曦瑤,”葉爾安的聲音放得更柔,帶著心理醫生特有的引導性,“感覺怎么樣?這高度和顏色。”
葉曦瑤愣了一下,放下手臂,臉上的興奮稍微收斂了些。她重新看向窗外,沉默了幾秒。“…很漂亮,紅得…很純粹,很張揚。像…像…”她似乎在尋找一個準確的詞,最終輕輕搖了搖頭,“像燒著的晚霞,也像…很久很久以前,家門口掛的小燈籠。”她沒有提貓,但葉爾安捕捉到了她語氣里那一絲不易察覺的飄忽。童年那只橘貓走失的陰影,如同沉入意識之海的微小碎片,總會在某些特定光影或色彩下悄然浮現。葉爾安沒有追問,只是靜靜地陪伴,讓這份沉默在上升的摩天輪里顯得溫柔而包容。
“姐,你還記得嗎?小時候我們也坐過摩天輪,在游樂園,那次我還因為恐高嚇哭了。”葉曦瑤忽然轉過頭,臉上帶著自嘲的笑,試圖驅散剛才那一瞬的低落。
“記得。”葉爾安也笑了,眼神溫暖,“你死死抱著我的胳膊,指甲都快掐進我肉里了。下來后我給你買了個超大的棉花糖才哄好。”
“哈哈!對!那個棉花糖比我的臉還大!”葉曦瑤咯咯笑起來,車廂里彌漫開輕松的氣氛。她看著姐姐沉靜溫和的側臉,心里那點莫名的陰霾似乎也被這笑聲驅散了。姐姐總是這樣,像一座安穩的山,在她需要的時候提供最堅實的依靠和最熨帖的理解,哪怕她自己什么都不說。
摩天輪開始緩緩下降。城市的燈光次第亮起,如同繁星落入凡間。葉曦瑤安靜下來,趴在窗邊,專注地看著這流動的燈火畫卷。葉爾安也放松下來,感受著腳下重新變得踏實的支撐感。她看著妹妹專注的側影,藝術家對光影的敏銳捕捉讓她此刻仿佛在欣賞一幅動態的畫作。這份安靜,是喧囂后的沉淀,是姐妹之間無需言語的默契。
當鮮紅的車廂終于平穩地停靠在地面,艙門打開,外面喧鬧的人聲瞬間涌入。葉曦瑤像只被放出籠子的小鳥,拉著葉爾安的手就往外沖:“走啦走啦!夜生活才剛剛開始!我知道梅田有家超棒的居酒屋,章魚燒和關東煮絕了!”
葉爾安被她拉著,無奈又縱容地跟上,悄悄揉了揉還有些發虛的膝蓋,另一只手則下意識地檢查了一下包里的抗過敏藥和便攜式哮喘噴霧是否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夜晚的霓虹,才剛剛點亮。
梅田的巷弄被霓虹燈染成一片光怪陸離,人聲、烤物的滋滋聲、酒杯碰撞的脆響,從鱗次櫛比的小店里涌出,匯成一片喧騰的海洋。葉曦瑤像只歸林的鳥,輕車熟路地拉著葉爾安在人群中穿梭,最終停在一家門臉窄小、掛著深藍色暖簾的居酒屋前。“到了!”她眼睛亮得驚人,語氣篤定,“別看它不起眼,章魚燒和關東煮可是梅田一絕!保證讓你這個挑剔的舌頭也滿意!”
掀開暖簾,一股混合著烤串焦香、醬油鮮甜、清酒醇厚以及淡淡煙氣的熱浪撲面而來。狹小的空間里人聲鼎沸,吧臺前圍滿了剛下班的上班族,小桌旁是談笑風生的朋友,氣氛熱烈得如同蒸籠。葉爾安下意識地屏了半秒呼吸,這混雜濃烈的氣味對她敏感的感官是種沖擊。她不動聲色地從隨身小包里摸出生理鹽水噴霧,快速在鼻腔內噴了一下,清冷的感覺稍稍驅散了不適。同時,她銳利的目光迅速掃過整個空間——確認沒有貓的蹤跡,也沒有過于濃烈的香水源,緊繃的神經才略微松弛。
“いらっしゃいませ!”(歡迎光臨!)吧臺后忙碌的店主大叔嗓門洪亮,看到葉曦瑤,臉上綻開熟稔的笑容:“哦!葉小姐!今天帶姐姐一起來啦?”
“是啊大叔!老規矩,好吃的都上點!”葉曦瑤笑著回應,拉著葉爾安在吧臺角落好不容易騰出的兩個空位坐下。她熟稔地點菜:“鹽烤雞皮、醬燒雞蔥串、明太子土豆沙拉、招牌章魚燒!再來兩杯冰鎮的可爾必思蘇打——”她特意轉向店主,清晰地說,“姐姐那杯,麻煩一定不要含咖啡因哦!”
“放心吧,小姑娘,記著呢!”大叔爽朗應道。
葉曦瑤把一杯冒著冷氣的蘇打推到葉爾安面前,杯壁上凝結的水珠迅速滑落。“喏,你的‘安全飲品’,絕對無咖啡因,我盯著大叔做的!”她眨眨眼,帶著點小得意。
“謝謝。”葉爾安接過杯子,冰涼的感覺順著指尖蔓延,讓她緊繃的神經舒緩了些。她看著妹妹在喧囂中游刃有余、活力四射的樣子,那份在陌生環境中的局促感被一種混合著安心與欣賞的情緒取代。曦瑤身上那種旺盛的生命力,像一團跳動的火焰。
食物很快上桌,熱氣騰騰,香氣撲鼻。葉曦瑤迫不及待地夾起一塊章魚燒,呼呼吹著氣:“哇!燙燙燙!好吃!”她滿足地瞇起眼,臉頰鼓鼓的。葉爾安則吃得極為審慎。她用筷子小心撥開醬燒雞蔥串上的醬汁,仔細檢查是否有不熟悉的香料顆粒;夾起章魚燒,先確認內餡;連土豆沙拉里的明太子,也只取邊緣一點點。她的動作優雅而專注,帶著近乎職業性的警惕,與周圍大快朵頤的氛圍形成微妙對比。
幾串燒鳥下肚,冰涼的蘇打也喝掉大半,葉曦瑤白皙的臉頰染上健康的紅暈,眼神亮得驚人,像盛滿了居酒屋暖黃的燈光。她托著腮,看著對面即使在嘈雜環境中也坐姿端正、小口吃著食物、仿佛自帶靜音結界的姐姐,一個促狹的念頭如同氣泡般咕嘟咕嘟冒了上來。
“姐~”她拖長了調子,身體微微前傾,壓低聲音,臉上掛著藝術家特有的、狡黠又八卦的笑容,“快看快看,周圍好多情侶哦,你瞧那邊,互相喂食呢!還有那邊,頭都靠在一起了……嘖嘖,這戀愛的酸臭味~!”她故意用夸張的語氣說著,胳膊肘輕輕碰了碰葉爾安的手臂。
葉爾安抬眼,平靜而迅速地掃視了一圈,點點頭:“嗯,氣氛是挺熱鬧的。”語氣平淡無波。
“不是熱鬧啦!”葉曦瑤不滿地嘟囔,湊得更近,聲音里滿是戲謔,“是浪漫!是甜蜜!是荷爾蒙在跳舞!懂不懂啊姐姐?”她故意上下打量著葉爾安,眼神促狹,“我說,我親愛的姐姐大人,國際頂尖的心理學家,美貌與智慧并存,氣質這塊更是拿捏得死死的,往這一坐就是一幅《靜謐的知性》名畫……怎么就……”她故意拖長尾音,壞笑著緊緊盯著葉爾安的眼睛,像只發現了新奇玩具的貓。
葉爾安咀嚼的動作極其細微地停頓了一下,抬眼看向妹妹,那雙總是沉靜如深潭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葉曦瑤促狹的臉。她太了解妹妹了,這眼神里帶著了然,一絲無奈,還有一絲“又來了”的縱容。“怎么就?”她的聲音依舊平穩,聽不出波瀾。
“怎么就光榮地堅守在‘母胎solo’的陣地上,成功晉級25歲還沒談過戀愛的殿堂級選手了呢?”葉曦瑤終于把“炸彈”扔了出來,隨即忍不住咯咯笑起來,肩膀輕顫,“這不科學!完全不符合能量守恒定律!追你的人呢?排隊是不是都排到東京塔了?是不是都被你那些高深莫測的心理學論文和神經美學研究報告給嚇跑了?”她故意做出夸張的驚恐表情,“還是說……”她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幾乎是用氣聲說,“……你這‘行走的過敏源識別器’體質,把追求者都勸退了?人家想約你看個電影,結果你說‘抱歉,電影院座椅可能有塵螨殘留’;想送你束花,你說‘花粉濃度過高,易引發呼吸道不適’……”她模仿著葉爾安那種平靜無波的語氣,說完自己先樂不可支。
在葉爾安高度敏感的聽覺里,周圍嘈雜的背景音似乎在妹妹話音落下的瞬間被放大了。她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平穩的心跳聲,以及旁邊吧臺客人酒杯放下的輕響。幾道帶著好奇或善意的目光若有若無地掃過她們這邊。一絲極淡的紅暈,如同滴入清水的墨,迅速在她白皙的耳根處暈開。這不是羞澀,而是面對這種直白到近乎冒犯的隱私探查時,一種習慣性想要隱忍和回避的生理反應。她端起冰涼的蘇打杯,喝了一大口,冰冷的液體滑過喉嚨,帶來一絲清醒的鎮定,也短暫地壓下了因居酒屋混合氣味而開始泛起的輕微喉嚨瘙癢感。
“曦瑤,”她的聲音依舊平穩,但多了一絲不容置疑的、屬于姐姐的威嚴,“專心吃你的章魚燒,要涼了。”她試圖用食物轉移話題。
“哎呀,說說嘛!別打岔!”葉曦瑤非但沒收斂,反而更來勁了,臉上寫滿了“我超想知道”,“姐,你條件這么好,是不是要求太高了?得像你論文參考文獻一樣嚴謹?還是說……”她眼珠滴溜溜一轉,身體前傾幾乎要趴到吧臺上,聲音壓得更低,帶著更濃的八卦腔調,“……你其實心里有人?偷偷暗戀哪個學術大牛?或者……是你在日本留學時的溫柔學長?快告訴我!我保證守口如瓶!藝術家最講信用了!”她豎起三根手指,表情嚴肅地做出發誓狀,眼底卻閃爍著惡作劇得逞般的光芒。
葉爾安放下杯子,玻璃與木質吧臺接觸發出輕微的“咔噠”聲。她看著妹妹那雙亮得灼人、充滿純粹好奇和惡作劇般關心的眼睛。那里面沒有惡意,只有一種想要打破姐姐平靜外殼、窺探她內心世界的孩子氣。這讓她想起曦瑤小時候,也是這樣纏著她問東問西。一絲復雜難言的情緒在葉爾安心底掠過——是疲憊,是無奈,也有一絲被最親近的人觸及心底最隱秘角落的細微刺痛。
“感情不是需要解決的課題研究。”葉爾安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磐石般的沉靜力量,清晰地穿透了周圍的嘈雜,“沒有標準答案,也不需要時刻準備著去‘攻克’。”她頓了頓,目光平靜地迎向葉曦瑤充滿期待的眼睛,“我的‘要求’,只是順其自然,不強求,不將就。”她的指尖無意識地輕輕摩挲著冰涼的杯壁,仿佛在汲取某種力量。“至于暗戀……”她再次停頓,眼神沒有任何躲閃,深邃而坦蕩,“目前,沒有。”這兩個字,她說得清晰而肯定。
看著妹妹眼中閃過一絲明顯的失望和“果然如此”的表情,葉爾安話鋒一轉,語氣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反擊和終結意味:“倒是你,葉曦瑤小姐,在這里興致勃勃地操心姐姐的‘情史’,”她目光在妹妹同樣空著的左手無名指上掃過,語氣平淡卻精準,“你自己呢?據我所知,你這位‘年輕有為’的新銳藝術家,似乎也光榮地保持著和我同款的‘單身貴族’狀態?只不過,你比我‘年輕’幾歲?”她特意在“年輕”二字上加了微妙的語氣,成功看到葉曦瑤臉上得意的笑容僵了一下。
“我……我那是寧缺毋濫!追求藝術的真諦!”葉曦瑤立刻挺直腰板,強詞奪理,但臉頰似乎更紅了,“再說了,我才22!有大把青春可以揮霍!跟你這個‘資深’單身人士能一樣嗎?”她試圖用音量掩飾心虛,“我這是享受自由!你懂不懂!”
葉爾安看著她色厲內荏的樣子,唇角終于勾起一個極淡卻真實的弧度。她動作自然地拿起一串烤得焦香四溢的雞皮,精準地遞到葉曦瑤喋喋不休的嘴邊,成功堵住了她接下來的“自由宣言”。“是是是,你年輕,你自由。”她的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寵溺,“不過,在享受自由和操心姐姐之前,先把這串雞皮吃了,補充點能量。藝術家也需要燃料,不是嗎?”
“唔……姐你又來這招!”葉曦瑤被塞了滿嘴香脆的雞皮,鼓著腮幫子含糊不清地抗議,但眼底的笑意卻更深了。她知道姐姐的界限在哪里,也明白這場“斗嘴”自己其實沒占到什么實質便宜,反而被姐姐輕描淡寫地揭了老底。看著姐姐那副“任憑風吹浪打,我自巋然不動”的淡定模樣,耳根那抹未完全褪去的淡紅卻暴露了她并非全無波瀾,葉曦瑤心里那點惡作劇得逞的小得意和一種更深層的、被包容的安心感交織在一起。
“好吧好吧,”葉曦瑤費力地咽下食物,豪爽地舉起自己還剩大半杯的可爾必思蘇打,“敬我親愛的姐姐!祝你早日遇到一個能免疫你所有過敏原、還能讀懂你那些高深論文的真命天子!”她笑得沒心沒肺,聲音清脆。
葉爾安看著妹妹燦爛中帶著點不服輸的笑容,無奈地搖搖頭,眼底深處卻流淌過一絲暖意。她也舉起了自己的杯子:“敬你。少操心姐姐的‘情史’,多操心你的新作品和……嗯,‘享受自由’。”她的唇角,那抹極淡的弧度加深了些許。清脆的玻璃杯碰撞聲,如同一個小小的休止符,融入了居酒屋鼎沸而溫暖的聲浪之中。葉爾安輕輕抿了一口冰涼的飲料,目光掠過妹妹微紅的、氣鼓鼓又帶著笑的臉頰。那份被調侃帶來的細微波瀾,漸漸沉入她平靜的心湖深處。只要曦瑤能這樣無憂無慮地笑著、鬧著,其他的,似乎真的不那么重要了。至于戀愛?那不過是她浩瀚研究課題里,一個暫時未曾涉足、也無需急切標注的未知領域罷了。
走出居酒屋,夜風帶著涼意拂過面頰,吹散了居酒屋內的喧囂和食物的暖香。梅田的霓虹依舊璀璨,但街道上的行人已稀疏不少。姐妹倆沿著安靜的街道向預定的旅館走去。
葉曦瑤似乎還沉浸在微醺的興奮和剛才“調戲”姐姐的快樂中,腳步輕快,哼著不成調的日文歌。葉爾安則安靜地走在她身側半步的位置,步伐平穩,眼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留意著周圍的環境。她的身體在經歷了摩天輪的懸空和居酒屋的喧囂后,開始感到一種熟悉的疲憊感,神經末梢似乎比平時更加敏感,捕捉著夜風里的每一絲涼意和遠處模糊的汽車聲。
“啊!到了!”葉曦瑤指著前面一棟設計簡約精致的旅館。旅館大堂燈火通明,安靜而溫馨,與外面的夜色形成鮮明對比。辦理入住手續時,葉爾安習慣性地用日語確認了房間的清潔標準,特別是布草的更換情況——這是她重度貓毛過敏者養成的近乎本能的安全程序。前臺小姐禮貌而肯定地答復,并提供了額外的消毒濕巾。
電梯平穩上行,狹小的空間里只有機械運行的輕微嗡鳴。葉曦瑤靠著轎廂壁,打了個小小的哈欠,興奮勁兒過去,倦意開始上涌。葉爾安則站得筆直,目光落在跳動的樓層數字上。
打開房門,一股混合著清新劑和織物柔順劑的干凈氣味撲面而來。房間是標準的日式雙床間,整潔有序,燈光柔和。葉曦瑤歡呼一聲,踢掉鞋子就撲向靠窗的那張床,像只終于歸巢的小鳥,發出滿足的嘆息:“啊——好舒服!”
葉爾安則顯得謹慎得多。她沒有立刻換鞋,而是從隨身的包里拿出便攜式空氣檢測儀(針對過敏原),在房間里走了一圈,重點掃描了床鋪、地毯和窗簾附近。儀器發出穩定的綠光,顯示空氣良好,無明顯過敏原。她這才松了口氣,緊繃的神經稍稍放松。
“姐,你也太謹慎了吧?”葉曦瑤側躺在床上,看著姐姐的動作,聲音帶著困意。
“安全第一。”葉爾安簡潔地回答,走到自己的床邊,開始從行李箱里拿出自帶的床單和被套。這是她的另一個習慣。就在她剛把自備床單鋪開時——
“喵嗚~”一聲極其微弱、帶著點怯生生的貓叫,毫無預兆地從窗外傳來。
姐妹倆的動作同時僵住!
葉曦瑤像被按了開關,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困意全無,眼睛瞬間瞪大,難以置信地看向窗戶的方向。葉爾安則如遭電擊,臉色在剎那間變得煞白!她的身體比大腦反應更快,一股強烈的窒息感瞬間扼住了喉嚨,鼻腔和喉嚨深處傳來熟悉的、令人恐慌的瘙癢感,胸口開始發悶。她幾乎是踉蹌著后退一步,一手死死捂住口鼻,另一只手已經條件反射地去摸包里的哮喘噴霧和抗組胺藥。
“貓?!是貓叫?!”葉曦瑤的聲音帶著顫抖的激動,她跳下床,沖到窗邊,急切地拉開窗簾一角向外張望。
窗外是旅館狹窄的后巷,燈光昏暗。借著遠處路燈微弱的光,一只小小的、毛色在黑暗中看不太真切的流浪貓,正蜷縮在對面墻根下的一個廢棄紙箱旁,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幽幽發亮,警惕地看著突然亮起燈光的窗戶。那身影,尤其是那怯生生的叫聲,像一把鑰匙,猝不及防地捅開了葉曦瑤記憶深處塵封的閘門。
“橘…橘色的?”葉曦瑤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希冀,死死盯著那只黑暗中模糊的小貓。童年的陰影——那只走失的、她親手弄丟的橘貓的影像,瞬間與窗外的小貓重疊,巨大的愧疚和思念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讓她完全忘記了身后姐姐的異狀。
而葉爾安,已經靠著墻壁滑坐在地板上,艱難地摸索出噴霧,用力吸了一口,劇烈的嗆咳聲在安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刺耳。生理的痛苦和對妹妹此刻狀態的擔憂,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繞住了她。
那只黑暗中不知名的小貓,成了這個夜晚最意外的、也最令人心悸的闖入者。
旅館房間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兩種截然不同的慌亂在無聲地碰撞。
葉曦瑤整個人幾乎貼在冰涼的玻璃窗上,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她死死盯著窗外后巷陰影里那只模糊的小貓輪廓,心臟在胸腔里狂跳,童年那只走失橘貓的影像與眼前的影子瘋狂重疊,巨大的愧疚感和一種近乎虛幻的希冀將她牢牢攫住。她忘記了呼吸,忘記了身后的一切,整個世界只剩下那個在昏暗光線下微微顫動的、小小的毛茸茸身影。“橘色的……是橘色的嗎?”她無意識地呢喃,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絕望期盼。
而在她身后幾步之遙,葉爾安背靠著冰冷的墻壁,滑坐在地板上。那只黑暗中不知名小貓的叫聲,對她重度貓毛過敏的體質而言,無異于一枚引爆的生化炸彈。強烈的窒息感如同冰冷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嚨,熟悉的、令人恐慌的瘙癢感從鼻腔深處一路蔓延到氣管,胸口悶得像壓了塊巨石。她摸索噴霧的手因為生理性的顫抖而有些笨拙,好不容易才將噴口塞進嘴里,用力吸了一口。冰涼的藥霧帶著一絲苦澀瞬間涌入氣管,引發一陣劇烈的嗆咳,撕心裂肺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刺耳和脆弱。
這咳嗽聲終于像一根針,刺破了葉曦瑤被童年陰影和眼前幻象籠罩的迷障。她猛地回過頭,看到姐姐煞白的臉、痛苦蜷縮的身體和因劇烈咳嗽而劇烈起伏的肩膀,瞳孔驟然收縮。
“姐!”所有的思緒瞬間被拋到九霄云外,葉曦瑤驚叫一聲,撲到葉爾安身邊,“你怎么樣?藥呢?噴霧夠不夠?”她手忙腳亂地幫葉爾安扶穩噴霧,又去翻她的包找抗組胺藥,聲音里充滿了恐懼和自責。窗外的小貓?此刻在她心里已經無足輕重。
葉爾安說不出話,只能又深深吸了幾口噴霧,另一只手顫抖地接過妹妹遞來的藥片和水杯,費力地吞咽下去。藥效開始緩慢地發揮作用,窒息感稍減,但喉嚨和胸腔的灼燒感以及全身的虛弱感依舊強烈。她靠在墻上,閉著眼,急促地喘息,冷汗浸濕了她額角幾縷散落的銀發,黏在蒼白的皮膚上。
“窗……關上……”她艱難地從齒縫里擠出幾個字,聲音嘶啞得不像她自己。
葉曦瑤立刻跳起來,沖到窗邊,“砰”地一聲用力關上窗戶,還仔細檢查了縫隙,又迅速拉上了厚重的遮光窗簾,徹底隔絕了外面那個“危險源”和微弱的月光。做完這一切,她跑回葉爾安身邊,跪坐下來,手足無措地看著姐姐痛苦的樣子,眼圈瞬間紅了:“對不起,姐……我……我剛才……”
“不……關你事……”葉爾安勉強睜開眼,看到妹妹泫然欲泣的臉,虛弱地搖搖頭,“是……意外……”她試圖安撫妹妹,但每說一個字都牽扯著發癢的喉嚨,又引發一陣低咳。
接下來的時間在煎熬中緩慢流逝。葉爾安靠在墻邊,努力調整呼吸,抵抗著過敏反應帶來的強烈不適。葉曦瑤寸步不離地守著她,一會兒遞水,一會兒用濕毛巾幫她擦汗,一會兒又緊張地詢問她的感覺,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窗外再無貓叫聲傳來,仿佛剛才的驚魂只是一場噩夢。
直到后半夜,葉爾安才感覺那股要命的窒息感和瘙癢感終于被藥物強行壓制下去,雖然身體依舊虛弱疲憊,但至少呼吸順暢了許多。在葉曦瑤的攙扶下,她艱難地起身,換上了自帶的床單被套,幾乎是虛脫般地躺下。葉曦瑤也躺回自己的床上,但顯然驚魂未定,翻來覆去睡不著,時不時就輕聲問一句:“姐,你好點了嗎?”
“嗯……睡吧……”葉爾安的聲音依舊沙啞,帶著濃重的疲憊。她強迫自己閉上眼睛,身體的警報雖然解除,但大腦卻異常清醒。白天摩天輪上曦瑤那轉瞬即逝的黯然,居酒屋里關于“戀愛”、“母胎solo”的調侃,以及剛才窗外那只引發過敏風暴的小貓……種種畫面和聲音在她腦海里無序地翻騰、碰撞。
尤其居酒屋里,葉曦瑤那亮晶晶的、充滿促狹和好奇的眼睛,還有那句“敬你早日遇到一個能免疫你所有過敏原的真命天子!”像一根細小的刺,扎進了她一貫理性平靜的心湖。
為什么?
這個念頭毫無預兆地跳了出來,帶著前所未有的清晰。為什么她會對這個話題產生如此……不自在的反應?僅僅是因為隱私被侵犯?還是因為……某種更深層的、連她自己都未曾正視過的……困惑?
身為國際頂尖的心理醫生,擅長剖析最復雜的創傷和最幽微的情緒,卻對自己在親密關系領域的空白感到一絲……難以言喻的局促?這種局促感,在妹妹直率的目光下,在喧囂的居酒屋背景里,被放大了。
理性告訴她,單身與否只是個人選擇,無關優劣。她專注于事業,她的神經美學研究和創傷治療工作讓她感到無比充實和有意義。感情,從來不是她人生規劃中必須優先解決的“課題”。
但情感上……葉曦瑤那帶著年輕特有優越感的調侃,以及今晚因一只流浪貓引發的狼狽,讓她內心深處某個角落產生了一絲微妙的動搖。是年齡帶來的無形壓力?是看到周圍人成雙入對時偶爾閃過的、連自己都未曾捕捉到的寂寥?還是……她引以為傲的理性分析能力,在這個領域遭遇了某種無法解析的盲區?
她翻了個身,面對著墻壁。黑暗中,感官似乎變得更加敏銳。她能聽到旁邊床上葉曦瑤終于趨于平穩的呼吸聲,能感受到自己因為過敏反應而依舊有些急促的心跳,以及……一種前所未有的、關于“戀愛”本身的、純粹學術層面之外的……好奇與困惑。
這種陌生的感覺讓她很不舒服。她習慣掌控,習慣分析,習慣用理論和數據解釋一切。而現在,一種無法被清晰定義的情緒在心底滋生。
不行。不能這樣。
葉爾安霍然睜開了眼睛。黑暗中,那雙總是沉靜如水的眸子閃爍著近乎偏執的理性光芒。既然產生了困惑,那就去研究它,解析它,就像對待任何一個棘手的臨床案例一樣。她需要數據,需要理論,需要科學的解釋來驅散這種非理性的迷霧。
她小心翼翼地坐起身,盡量不驚動旁邊似乎已經睡熟的葉曦瑤。過敏后的身體還有些虛軟,但她強撐著,摸索著從床頭柜上拿起自己的平板電腦。屏幕的光在黑暗中亮起,映照著她依舊有些蒼白的臉和那雙異常專注的眼睛。
她點開學術數據庫,手指在虛擬鍵盤上快速敲擊,輸入關鍵詞:
`戀愛心理學初戀情結`
`大齡青年親密關系建立障礙`
`神經美學視角下的吸引力形成`
`社會文化壓力對個體擇偶心態的影響`
`過敏體質與社交回避行為的潛在關聯(?)`——最后一個詞條打出來時,她頓了一下,自嘲般地抿了抿唇,但還是點了搜索。
瞬間,海量的論文標題和摘要涌現在屏幕上。她迅速瀏覽著,眼神銳利,像在沙礫中尋找金粒。她點開一篇標題為《親密關系形成中的神經可塑性:基于fMRI研究的證據》的綜述,又打開了另一篇《東亞文化背景下高知女性擇偶延遲現象的社會心理學分析》。
她看得非常專注,銀白色的長發從肩頭滑落,垂在平板的微光里,泛著清冷的光澤。修長的手指不時滑動屏幕,或是在虛擬鍵盤上敲擊筆記。她完全沉浸在了學術的海洋里,試圖用冰冷的理論和實驗數據,來解析自己心中那點模糊不清的溫熱困惑。
然而,看著看著,她的眉頭卻微微蹙了起來。這些研究提供了豐富的背景知識和機制分析,但對于解決她此刻內心那點微妙的、具體的……“窘迫感”或者說“好奇感”,似乎有些隔靴搔癢。理論是宏觀的,而她的困惑,帶著強烈的個人體驗色彩。
她需要一個更直接的、更具實踐性的……交流對象。
葉爾安的目光落在了通訊軟件上。她有一個同行交流群,里面聚集了世界各地頂尖的心理學研究者,其中就包括以研究“戀愛心理學”和“親密關系動力學”而聞名的艾米麗·陳教授(Dr.EmilyChen),一位性格開朗、觀點犀利的華裔學者。
凌晨三點半(日本時間),正是大多數人熟睡的時刻。但葉爾安知道,艾米麗在紐約,那邊是下午。她幾乎沒有猶豫,點開了艾米麗的私聊窗口。
【葉爾安】:艾米麗,抱歉深夜打擾(我這里是東京凌晨)。有個……比較個人化的問題,想聽聽你的專業見解。方便嗎?
她斟酌著詞句,試圖讓自己的詢問顯得專業而客觀,避免暴露太多個人情緒。
幾乎在她信息發出的瞬間,艾米麗的回復就跳了出來,帶著她一貫的活力:
【艾米麗】:葉!稀客啊!東京凌晨?你這是又通宵做研究了?還是被什么有趣的案例困擾了?盡管問!我的咖啡正熱乎著呢![咖啡表情]
葉爾安看著屏幕上跳動的字符,深吸了一口氣,指尖在屏幕上懸停了幾秒,才終于敲下:
【葉爾安】:并非臨床案例。是……一個假設性的情境。假設一位25歲的女性,高知,事業有成,社會功能良好,從未有過戀愛經歷。當被親近的人(比如年幼的妹妹)以輕松調侃的方式問及此事時,會產生明顯的不自在感,包括輕微臉紅、回避話題、甚至產生一種想要深入研究此現象的沖動……這種反應,從戀愛心理學的角度看,其深層機制是什么?是單純的隱私被侵犯?還是存在更深層的認知或情感因素?例如,對社會時鐘(SocialClock)的無意識焦慮?或者對自身在親密關系領域能力的潛在懷疑?
她打了一大段,仔細檢查了一遍,確保措辭足夠學術化、去個人化,然后按下了發送鍵。發送成功的提示音在寂靜的房間里格外清晰。她放下平板,靠在床頭,銀發在屏幕微光下流淌著清輝,等待著大洋彼岸的“專家診斷”。心臟,不知為何,比剛才看論文時跳得快了一些。
而就在葉爾安發送這條“學術求助”信息的同時,旁邊床上,原本似乎已經睡熟的葉曦瑤,悄悄睜開了眼睛。
她其實根本沒睡著。姐姐起身開平板的光亮她就感覺到了。她一直豎著耳朵,屏息凝神地聽著姐姐那邊的動靜——敲擊鍵盤的輕微噠噠聲,還有那一聲清晰的發送提示音。在黑暗中,葉曦瑤的眼睛亮得驚人,充滿了好奇和……一絲即將搞事的興奮。
她小心翼翼地摸出自己的手機,用被子蒙住頭,屏幕的微光映亮了她憋著笑的臉。她飛快地點開微信,找到了一個備注為“鐵面二姐(值夜班勿擾)”的聯系人——葉臨月。
【葉曦瑤(三妹)】:[探頭探腦.jpg]二姐二姐!呼叫二姐!在不在?緊急情況!爆炸性新聞!
她故意賣關子。
過了大概一分鐘,那邊回復了,言簡意賅,帶著警察特有的干脆:
【葉臨月(二姐)】:說。在盯監控。長話短說。
后面還跟了個[盯.jpg]的表情包,一個卡通警察嚴肅地盯著屏幕。
葉曦瑤更興奮了,手指飛快打字:
【葉曦瑤(三妹)】:你絕對想不到!大姐!葉爾安!我們那個冰山美人、學術大神、行走的百科全書大姐!她!大半夜不睡覺!
她故意停頓了一下,吊胃口。
【葉臨月(二姐)】:?過敏又犯了?還是你又闖禍了?
葉臨月的回復帶著一絲警惕。
【葉曦瑤(三妹)】:NoNoNo!比過敏嚴重一百倍!是精神層面的‘病變’!
葉曦瑤幾乎要笑出聲,
【葉曦瑤(三妹)】:她!凌晨三點半!偷偷摸摸爬起來!用平板!在!搜!論!文!
她一字一頓地強調。
【葉臨月(二姐)】:……她哪天不搜論文?這算哪門子新聞?[白眼.jpg]
葉臨月顯然覺得小妹大驚小怪。
【葉曦瑤(三妹)】:重點來了!重點!她搜的不是神經美學!不是創傷治療!她搜的是——‘戀愛心理學’!‘大齡青年親密關系建立障礙’!‘初戀情結’!!![震驚我全家.jpg][吃瓜群眾瘋狂圍觀.jpg]
葉曦瑤連發了好幾個夸張的表情包。
手機那頭,中國某市公安局值班室的監控屏幕前,穿著筆挺警服的葉臨月,本來正嚴肅地盯著幾個路口畫面。看到小妹發來的這一串文字和表情包,她先是愣了一下,隨即,一絲難以置信、接著是毫不掩飾的、充滿惡趣味的笑容在她英氣的臉上迅速擴散開來。
【葉臨月(二姐)】:???????
她發了一串問號,表達自己的震驚。
【葉臨月(二姐)】:你確定?葉爾安?搜這個?[黑人問號臉.jpg]她受什么刺激了?被外星人附體了?
葉臨月的興趣被徹底勾起來了,連監控畫面都暫時挪開了視線。
【葉曦瑤(三妹)】:千真萬確!我親耳聽到她敲鍵盤搜的關鍵詞!而且!而且!她剛才還給人發信息了!我聽到發送成功的‘咻’一聲了!肯定是問她的同行![捶地大笑.jpg]二姐!你是沒看到居酒屋那會兒,我稍微提了下她25歲還沒談過戀愛,她那個耳朵紅的喲……嘖嘖嘖,我還以為她永遠不會有這種凡人的煩惱呢!
葉曦瑤添油加醋地描述著。
葉臨月看著手機,想象著一貫冷靜自持的大姐半夜偷偷研究“戀愛障礙”、還被人發現后耳朵通紅的樣子,實在忍不住,“噗嗤”一聲在安靜的監控室里笑了出來。旁邊值班的同事投來疑惑的目光,她趕緊擺擺手示意沒事。
【葉臨月(二姐)】:哈哈哈哈哈哈![笑出鵝叫.jpg][拍桌狂笑.jpg]葉爾安啊葉爾安!你也有今天!讓你平時總端著!一副看透紅塵的樣子!
葉臨月幸災樂禍地打字,
【葉臨月(二姐)】:等著!看二姐給你出氣!順便關愛一下我們‘大齡困惑’的大姐![陰險笑.jpg]
葉曦瑤躲在被窩里,看著二姐的回復,笑得肩膀直抖,趕緊捂住嘴怕吵醒“當事人”。
就在這時,葉爾安的平板“叮咚”響了一聲。艾米麗的回復來了!
【艾米麗】:哇哦!葉,你這個‘假設’情境很有意思![思考表情]首先,臉紅和回避話題是非常典型的社交性焦慮反應,尤其在涉及個人隱私(尤其是被認為‘不符合社會期待’的隱私)被當眾或半當眾點出時,即使對象是親近的妹妹,也會觸發防御機制。深層來看,25歲從未戀愛在高知女性群體雖然并非個例,但在東亞文化背景下,‘社會時鐘’的壓力是真實存在的,它可能內化為一種無意識的自我審視和焦慮。‘想要深入研究’的沖動,則非常符合你們這類高理性人群的應對模式——將情感困惑轉化為認知課題,用熟悉的學術武器來‘解決’不安,這是一種典型的‘理智化(Intellectualization)’防御機制哦!至于能力懷疑?根據你描述的‘事業有成、社會功能良好’,這種可能性較低,更像是對未知領域(親密關系)的本能謹慎和評估需求。總結:臉紅是正常的社交焦慮反應;深層有社會時鐘的潛在影響;研究沖動是理性防御;不必過度解讀為能力懷疑。怎么樣,葉,‘患者’感覺好點了嗎?[壞笑表情]需要我推薦幾本入門級的戀愛心理學暢銷書嗎?爾安,你這“脫敏案例”描述得也太教科書了,就差沒把“個體A=本人”打在公屏上了。[捂臉笑.jpg]大半夜的(我這邊是傍晚茶時間),被葉大心理學家咨詢戀愛心理學問題,榮幸之至啊![壞笑.jpg]言歸正傳。首先,“順其自然”是個很好的防御機制和合理化理由,但往往掩蓋了更深層的原因。從你描述的“非典型性反思”來看,調侃更像是一個引信,引爆了可能長期存在但被理性壓抑的某種……好奇?或者是對自身“不同”的輕微質疑?吸引力感知閾值過高”?有趣的說法。但更可能是“吸引力響應閾值”或“情感卷入風險閾值”過高。神經美學講偏好,但親密關系涉及的是復雜的行為趨避系統。高智商、高敏感(尤其你提到過敏體質,我理解為對環境/刺激的高篩選性)、高成就動機的個體,其默認的風險評估網絡(比如前額葉皮層對潛在‘麻煩’的預判)往往異常活躍。一點點不確定的信號(比如需要投入時間精力、可能打破現有舒適區的穩定、甚至潛在的過敏風險),就足以觸發強大的“避免損失”機制,優先于“追求獎賞”機制。這未必是感知不到吸引力,而是大腦在“性價比”評估后,主動抑制了后續的“行動啟動”。
艾米麗的回復一如既往的專業且一針見血,甚至帶著點調侃。葉爾安看著屏幕上“理智化防御機制”、“社會時鐘壓力”這些精準的詞匯,臉上剛剛因為得到“專業解釋”而稍微放松的表情瞬間又僵住了。尤其是最后那句“需要推薦暢銷書嗎”和那個壞笑表情,讓她感覺自己的“馬甲”似乎被對方看穿了一角,耳根剛剛褪下去的熱度又有卷土重來的趨勢。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屏幕毫無預兆地亮了起來!刺耳的鈴聲在寂靜的凌晨房間里驟然炸響!屏幕上跳動著兩個大字:“臨月”!
葉爾安被這突如其來的鈴聲嚇得手一抖,平板差點掉在床上。她心臟猛地一跳,下意識地看向旁邊床鋪——只見葉曦瑤“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用被子蒙住了頭,一副被吵醒但不想理會的模樣。
葉爾安深吸一口氣,強自鎮定下來。她瞥了一眼平板屏幕上艾米麗那帶著調侃的回復,又看看手機上執著閃爍的“臨月”二字,心里涌起一股極其不祥的預感。她幾乎是有些手忙腳亂地拿起手機,走到房間靠窗的角落(盡量遠離葉曦瑤的“睡姿”),才接通了電話,壓低聲音:
“喂?臨月?這么晚了……不,是這么早了,什么事?”她的聲音還帶著點過敏后的沙啞,努力維持著平靜。
電話那頭,立刻傳來葉臨月中氣十足、毫不掩飾的、充滿戲謔的笑聲,背景里似乎還有警用電臺模糊的電流聲:
“哈哈哈哈哈!大姐!深夜……哦不,東京凌晨好呀!沒打擾您老人家‘鉆研學術’吧?”葉臨月特意在“鉆研學術”四個字上加了重音,尾音拖得長長的。
葉爾安的心猛地一沉!她瞬間明白了!目光如電般射向旁邊床上那個裹在被子里、似乎還在“熟睡”的身影——葉曦瑤!這個小叛徒!她握著手機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耳根剛剛壓下去的熱度“騰”地一下,以燎原之勢迅速蔓延到了整個臉頰和脖頸!在黑暗中,她的臉燙得驚人。
“你……你胡說什么?”葉爾安試圖用慣常的冷靜語氣掩飾,但聲音里的細微波動和那無法抑制的臉紅徹底出賣了她。
“我胡說?”葉臨月在電話那頭笑得更歡快了,背景里的同事似乎在問她在跟誰打電話這么開心,她毫不避諱地大聲說,“跟我大姐!國際著名的葉爾安博士!正在東京凌晨三點半刻苦攻讀《戀愛心理學導論》和《如何克服大齡單身焦慮》呢!哈哈哈哈!”
“葉臨月!”葉爾安又羞又惱,壓低聲音低吼了一句,感覺自己的理智正在被這兩個妹妹聯手擊潰。她下意識地抬手想摸自己發燙的臉頰,手指卻拂過垂在胸前一縷冰涼順滑的發絲——那是她標志性的銀發。
就在這時,一縷清冷的月光,不知何時悄悄溜過了沒有完全拉嚴的窗簾縫隙,如同舞臺的追光燈,恰好落在了站在窗邊的葉爾安身上。
月光如水,溫柔地傾瀉在她身上。那如瀑的銀發在月華的浸潤下,不再是平日里的清冷疏離,而是流淌著一種近乎虛幻的光澤,像凝固的星河,又像初冬新雪,純凈得不染塵埃。月光勾勒出她纖細而略顯單薄的身影,也清晰地映照著她那張此刻布滿了窘迫紅暈的、美得驚人的臉龐。那雙總是沉靜深邃的眼眸里,此刻盛滿了罕見的慌亂、羞惱和一絲被戳穿心事的無措,如同平靜湖面被投入石子,蕩漾開破碎而動人的漣漪。紅暈從她白皙的脖頸一直蔓延到耳尖,在清冷的月光下,形成一種驚心動魄的、冰與火的強烈反差。這一刻,她不再是那個無懈可擊的心理學權威,而只是一個被妹妹們聯手“欺負”、露出了難得脆弱和可愛一面的、會害羞的年輕女子。
電話那頭的葉臨月雖然看不到這絕美的一幕,但仿佛能想象到大姐此刻的窘態,笑得更加肆無忌憚:“哎喲,大姐,別不好意思嘛!學術研究不分領域,戀愛心理學也是正經學問!要不要二妹我,以人民警察敏銳的洞察力和豐富的(雖然也不多)實戰經驗,給你提供點‘田野調查’的素材啊?比如所里剛抓的那個騙了八個女朋友的‘情圣’,他的心理動機分析?哈哈哈哈!”
“葉臨月!你再胡說八道我掛了!”葉爾安感覺自己的臉頰燙得可以煎雞蛋,羞憤讓她幾乎想立刻掛斷電話。她甚至能感覺到旁邊被子里,某個“裝睡”的小混蛋在拼命壓抑著抖動的肩膀!
“別別別!姐!親姐!”葉臨月終于稍微收斂了一點笑意,但語氣里的調侃依舊濃得化不開,“說正經的,多大點事兒啊?不就是被小曦瑤戳中了‘少女心事’嘛!哦不對,是‘大齡女青年心事’?哈哈哈哈!別研究那些論文了,沒用!聽二妹一句勸,順其自然!該來的總會來!說不定你的‘真命天子’正在哪個實驗室里對著一堆腦電波圖發呆,跟你一樣覺得戀愛比解微分方程還難呢!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得繼續為人民服務盯監控了。大姐,您老繼續‘鉆研’!注意身體,別熬太晚!爭取早日把理論轉化為實踐!哈哈哈哈!拜拜!”
不等葉爾安再說什么,葉臨月那邊已經大笑著掛斷了電話,只留下一串忙音在葉爾安耳邊回蕩。
房間里瞬間恢復了寂靜。只有葉爾安略顯急促的呼吸聲,還有旁邊被子里實在憋不住漏出來的一聲極輕微的“噗嗤”聲。
葉爾安握著發燙的手機,僵立在窗邊那束清冷的月光下。臉上的紅暈還未褪去,銀發流淌著月華,美得驚心動魄,卻也狼狽得史無前例。艾米麗專業的分析還在平板屏幕上亮著,二妹肆無忌憚的嘲笑還在耳邊回響,三妹裝睡的演技拙劣得令人發指……
她閉上眼,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冰涼的空氣涌入肺腑,卻無法澆滅臉上的熱度。一股前所未有的、混合著羞憤、無奈、以及一絲連她自己都覺得荒謬的……想笑的沖動,在胸中翻騰。
她睜開眼,目光掃過平板,又掃過旁邊那團可疑的“被子卷”。
算了。她認命般地、極其輕微地嘆了口氣,抬手,指尖拂過自己依舊發燙的臉頰,也拂過那縷在月光下閃閃發光的銀發。
這“戀愛心理學”的課題……看來比她經手過的任何一例創傷治療,都要復雜和棘手得多。尤其是在面對兩個“魔鬼”妹妹的時候。
忙音響起。房間重新陷入寂靜,只有窗外偶爾駛過的夜車帶來一絲遙遠的聲響。
葉爾安維持著拿著手機的姿勢,僵在原地。臉上滾燙的溫度尚未褪去,耳畔似乎還回響著葉臨月肆無忌憚的笑聲和林千曉理性精準的剖析。羞憤、窘迫、被看穿的無措,還有一絲被強行塞入腦海的、關于“允許意外”的念頭,在她心中激烈地沖撞著。
她緩緩放下手機,目光有些失焦地望向窗外。清冷的月光毫無保留地灑在她身上,勾勒出她纖細卻緊繃的身影。那如月光織就的銀發披散在肩頭,在月華的洗禮下,每一根發絲都仿佛在流動著清冷而脆弱的光澤,與她因心緒激蕩而微微泛紅的側臉、緊抿的唇線形成一種奇異的、驚心動魄的美。
良久,她才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劫后余生般的疲憊,長長地、無聲地吁出一口氣。
她低頭,看向息屏的平板電腦。林千曉最后那句“是不是有點特別”的調侃,和葉臨月那句“允許一點‘過敏反應’級別的風險”,像兩個魔咒,在她腦海中盤旋不去。
研究……或許真的需要繼續。但研究的對象,似乎已經悄然偏離了最初的軌道。她伸出手,指尖猶豫地懸在平板電腦上方,最終,卻沒有點亮屏幕。只是將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被月光和霓虹分割的、混沌而未知的夜色。
而那張鴕鳥狀的被子下,葉曦瑤屏住呼吸,一動不敢動,心里瘋狂刷屏:完了完了完了……二姐害我!姐會不會把我打包扔出窗外喂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