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度支曹任職的日子并不輕松。

薛含章初來乍到，許多事務應付起來也是手忙腳亂。她一邊要替上官們去宮里的其他地方辦事，一邊還要分心和崔淮安周旋。

每回看見崔淮安笑吟吟地在她跟前晃悠，閑得要命，薛含章的腦袋便更疼了。

官場里的這些個人精，貫會看人眼色。新來的崔大人朝中又有父親做靠山，他厭惡薛含章，那自己何不順水推舟送個人情。

反正也不過是讓人做些雜事，陛下也管不到他們頭上。

晉安專設鹽鐵官，來掌管鹽鐵方面的事務，雖然官階不算高，但是個徹徹底底的肥差。

鹽掌握著百姓命脈，無論溢價與否，都有人爭相購買。而鐵是整個國家的命脈，兵器、農具都以此鑄造。

鹽鐵官油水豐厚，薛含章的進言，無疑是一刀切斷他們的財路。

“我說薛大人，您就別白費力氣了。我們家大人都說了身體不適、不便見客。您請回吧。”

“我今早才看見你家尹大人出門去，好端端的怎么病了？若真病了，那我更應該進去探望。”

“薛大人莫要再為難小人了，小人也只是奉命辦事。”

尹池云在一眾鹽鐵官中最有威望，只要他能盡快松口，官商合營之事便能順利推進。

其實，原本只需一道圣旨便能解決的事，皇帝卻不這么做，任由薛含章與這些官員較量。

只有將金子丟進火里，才知是真是假。

尹府門前，薛含章與看門的小廝僵持好一陣，也進不去這尹府的大門。崔淮安恰好騎馬路過，見此情景，忍不住開懷大笑。

身上穿著青色錦袍，騎著高頭大馬，慢悠悠地朝薛含章過來。到了人跟前，輕扯韁繩，示意馬停下。“連人家門都進不去，真是廢物。”他居高臨下地看著薛含章，一臉戲謔地看好戲。

“我進不進的去，還由不得你說了算。”

薛含章微微一笑，禮貌又略帶挑釁，迎上崔淮安的眼神，絲毫不肯后退一步。

她轉身，不知小廝耳邊說了些什么，緊接著又塞給他一些錢，小廝便立馬進去傳話。

不一會兒，門內傳來聲音，“薛大人，快請進。”

含章稍稍歪頭，抬眼將人從上到下打量一番，做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你！”崔淮安下意識夾緊馬腹，馬兒一時有些受驚，竟折騰起來。而薛含章已經順利入府，府門關閉，崔淮安連背影都沒得罵。

小廝將含章引至尹府書房，主位已經坐了人。

尹池云瞧著面善。他常年與各部官員打交道，從未聽聞他與誰交惡，想來是個世故圓滑之人。

見薛含章進來，他假意咳嗽兩聲，請她入座。

“微臣見過尹大人。聽聞尹大人身體不適，下官貿然登門拜訪，還望大人勿怪。”

“小薛大人有心了。”

這是尹池云第一回見這位薛家大公子。

他從身后的木架上取出一只陶罐，在用茶匙呈起少許茶葉，放入蓋碗中。

“可懂茶？”

“下官略知一二，尹大人見笑了。”

尹池云做出個“請”的手勢，將主位讓給了薛含章。

水沿著杯沿注入碗底，薛含章迅速蓋上杯蓋，拇指與中指捏緊杯沿，食指則扣在杯臍上，輕輕一撥，留出一條縫隙。

手腕一扣，茶盡數落入公道杯里。

“茶湯顏色正好，尹大人請。”薛含章用茶夾拈起兩只茶杯，用熱水燙過一遍，斟上茶水，推到尹池云面前。

尹池云臉上露出些許驚嘆，可很快被蓋過。

早前聽聞他隱姓埋名，隨父征戰北陳十三郡，以為是個粗淺不知禮的武夫。可今日一見，才發現這薛含章絕不是個只懂打殺之人。

尹池云給薛含章的其實就是一罐普通的紅茶，并不是什么名貴的茶葉。他本以為此人不懂茶，稍稍為難一下，便能借機打發走。若是好茶，他給薛含章也是白瞎了。

端起茶杯一品，色、香、味皆具。

“薛大人方才讓小廝傳的話，可是認真的？”

稱呼的轉變，已經足以說明尹池云不再會隨意輕視她。薛含章應道：“下官不敢誆騙大人。”

“商人低賤，薛大人也是名門出身，怎會想到要與他們合作？”尹池云還是皺了皺眉，八字胡抖動了一下，滿是不屑。

見他將茶水飲盡，薛含章又為他斟上，道：“家世于我而言并不重要，錢在你我手中握著才最重要，不是嗎？”

同聰明人說話，無需多費口舌，心意便能一清二楚。

尹池云緊咬著這個肥差不放，在官場苦心經營多年，就是為了攢下足夠多的錢財。只要有生財的路子，那他讓一讓也不妨事。

他沒有打斷薛含章的話，等她繼續說道。“此前鹽鐵專由官府把持，決策要經層層審批，整個生產周期過長。而商人加入后，能讓速度快三倍不止。”

“且商人逐利，拿鹽場來說，官營鹽場每石成本要1500文，合營之后，商人會將他們所掌握的制鹽技術用上，定能降至1000文左右。”

“下官曾去過晉安的許多地方。晉安處南方，江河頗多，故而漕運發達。商人同船戶聯系緊密，由商人出面與他們談價格，自然會比官府直接出面要價要低。”

官商合營的好處說了一籮筐，尹池云再堅定的心也承受不住錢財的誘惑，“成本一降，賺得便更多了。”

“大人英明。”

這樣算來，尹池云不費吹灰之力，便能擁有更多的錢財。他依舊是鹽鐵官，還不用費心去處理一連串的雜事。

想到這，他喚過心腹，吩咐他將一只令牌取來。

只要有這令牌在手，負責鹽鐵事務的官員均需聽憑調遣，不得違抗命令。有了它，日后與這些官員協商辦事也更方便。

事情既已辦妥，薛含章拒絕了尹池云留飯的好意，徑直回府。可剛踏入家門，一股不祥的預感沖上心口，右眼皮突突跳個不停。

“小爺我親自登門，邀請薛大人后日來我崔府，參加我的生辰宴。”

“既為同僚，薛大人不會不賣我這個面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