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若棠又開始裝了,順從地垂下眼瞼,沒有絲毫辯駁,又變回了那副逆來順受的人偶模樣。
裝作艱難的從床上起身,艱難的走下床,再艱難地走回常春的靈堂跪下。
齊青站在原地,緊抿著唇一言不發,唯有緊握的拳頭上暴起的青筋,暴露著他內心難以言說的痛楚和憤怒。
她為何寧愿承受屈辱的跪罰,寧愿在他面前偽裝得如此不堪,也不愿對他坦誠一句,解釋她與孟懷安的關系?
她……為何獨獨只騙他?!
齊青這輩子,最討厭欺騙了。
三歲那年,疼愛他的奶娘,笑著許諾翌日要帶他去放紙鳶看桃花,第二天,便吊死在庭院那株歪脖子老樹上,尸體晃晃悠悠,冰冷的繡鞋擦過他的鼻尖。
四歲那年,別院的丫鬟施舍了他一個雞腿,結果卻是為了引他到隔壁去,污蔑他偷東西。
十七歲那年,他浴血拼殺,終于將兵權牢牢握在手中。他的父皇——那個懦弱無能的君主,不得不立他為太子。翌日,一道旨意便將太后母族顯赫的那蓮賜婚于他。
那蓮卻看不起他這從泥濘血腥中爬出來的棄子,訂婚宴上的虛情假意尚在眼前,第二年,她便身著鳳冠霞帔,成了他父皇暖榻上的新寵妃。
他并非鐘情于那蓮,但她送來的訂親玉佩、她說是她親手縫制的香囊……每一句溫言軟語,都曾是黑暗歲月里屈指可數的“暖意”。
他明知虛偽,卻還是將那“情意”珍重地貼身戴著,仿佛那點微光真能驅散寒夜。直到……他親眼目睹她承歡于他父皇身下!
如今,這個看似如娃娃般乖巧的人,竟然也騙了他。
這世間的“真心”,究竟算什么東西?!
齊青只覺一股無名火在胸中翻騰,無處發泄,厲聲道:“宣孟懷安覲見!”
孟懷安剛剛踏入威嚴的宮殿大門,便猝然撞上御座上那雙翻涌著暴戾怒火的眼眸。
“王上。”他心中一凜,垂首躬身行禮。
齊青看著他這副處變不驚淡然自持的模樣就煩。
“你與若棠,何時何地認識的。”
孟懷安心中大惑:難道王上也留意到了青長樓的動靜,擔憂其坐大,威脅朝堂?
他沉吟瞬息,再度恭謹拱手:“王上,若堂勢單力薄,斷乎動搖不了朝政根基。”
“呵,勢單力薄?”齊青唇邊逸出一聲極其諷刺的冷笑,眼中怒火幾乎要噴薄而出——孤的妾室輪得到你來評說她“勢單力薄”?你算什么東西!
“她根基如何,難道孤不清楚?!回答孤——你與她,究竟何時、何地相識!”
“微臣與若堂并不算熟識,”孟懷安謹慎回應,“此人行事向來圓滑世故。王上切莫誤中其計。”
他稍作停頓,唯恐齊青對“若東家”產生誤判,又添補了一句:“不過此人本性倒也不壞,只是略有幾分狡黠小聰明罷了。”
不算熟識?性情圓滑?擅使小聰明?齊青唇邊溢出一聲冷極的嗤笑。
她手段有多圓滑,心思有多狡黠,他竟是從不知曉。那些圓滑與狡黠,如今看來,竟都用在對他遮掩與欺瞞之上,倒是他小覷了她!
孟懷安打量著御座上那張鐵青的臉,眼見天子怒意節節攀升,心道:莫非若堂捅破了天,犯下了滔天大禍,才引得君王如此震怒?
孟懷安心中忐忑,雖然若堂是個斷袖,但他也不壞,如果齊青真要怪罪下來……
想了想,孟懷安攥緊了拳頭下定了決心開口道:“王上,若堂是做錯了什么事引得王上氣憤了嗎?此人有些謀略,若是能為我朝所用,定是一把快刀。”
“呵,你又是以什么身份,給她求情!”孟懷安略帶偏袒的話剛說完齊青猛的一拍桌子,甚至想要一拳直接擊在孟懷安的臉上。
“微臣不敢。”孟懷安心中不解,心道這若堂到底做了什么傷天害理之事,才引得齊青這么憤怒。
“王上!王上!”恰在此劍拔弩張之際,那蓮宮中的小太監連滾帶爬地沖了進來,聲音帶著哭腔,“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她……暈倒了!”
“滾!”齊青此刻滿腔怒火無處發泄,厲聲呵斥,“病了便去找太醫!尋孤作甚!”
“王上……王上開恩啊!”小太監想到來前那蓮將茶盞摜得粉碎,歇斯底里咆哮著“若請不來王上,你這腦袋就別想要了!”的猙獰模樣,渾身抖若篩糠,涕淚橫流地磕頭,“求王上移駕!救救奴才這條賤命吧!”
齊青緊蹙的眉宇間充滿了不耐與躁怒,望著腳下抖成一團的小太監,終究是壓下了心頭翻騰的怒焰,煩躁道:“罷了!孤去看看那個瘋女人!”
另一邊,若棠跪坐著,竟然不知不覺的睡著了。
睡夢中,腦袋微微傾斜,好像下一秒就要醒過來。
一雙骨節分明,修長而有力的手,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輕柔,悄然自暗處伸出,穩穩地托住了那顆即將垂落的腦袋。
那手的主人動作極其小心,如同捧起一件稀世珍寶,將她整個身體從冰冷的地面撈起,打橫抱住,擁入懷中。
連日來的心計與疲累早已耗盡了若棠的心神,連這般跪著處境下都能沉沉睡去,自然無法感知此刻有人將她從冰冷的地磚上抱起。
抱著她的人,借著微弱的燭光,低頭細細端詳著她沉睡中卸下所有偽裝的眉眼,那平日靈動狡黠的眼眸此刻安靜地閉合著,顯出幾分少有的柔軟。
他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淺淡的笑意,轉身,便欲抱著她悄無聲息地離開這肅殺之地。
“誰?!里面什么人!”靈堂外驟然響起侍衛警覺的厲喝!
緊接著,“鏘啷!”一聲清脆的兵器碰撞聲撕裂了寂靜!
抱住若棠的人身形猛地一僵,沒有絲毫猶豫,抱著她,身影一閃,迅疾無比地撞破側面的雕花窗欞,融入濃重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