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王宅后院,一個落寞的身影抱著酒壇搖搖晃晃地走著。
劉青山一腳踢飛路邊的石子,石子“撲通”一聲落入井中,激起一圈微弱的漣漪。
“四百兩。。。十年。。。哈哈哈“他仰頭灌下一口烈酒,辛辣的液體順著喉嚨燒進(jìn)胃里“再給我十年,我也攢不下這些銀子啊。”
他苦笑著看向壇子里的酒,卻看見自己扭曲的倒影在里面晃動,就像在嘲笑他的無能。
酒壇被重重砸在地上,碎成幾瓣。
劉青山跪倒在井邊,額頭抵著冰涼的青石井沿。
“紅晨。。。”他喃喃念著這個他不敢在人前提起的名字。
洞房里那場大火燒掉的不僅是喜燭羅帳,更將他最后一點自欺欺人的借口都焚盡了。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少女發(fā)梢沾著的柳絮;夏夜河邊放走的蓮燈;那日的蛙聲蟬鳴;和北風(fēng)里燒紅的炭火。
“我算什么男人!”劉青山一拳砸在井沿上。
指節(jié)頓時皮開肉綻,鮮血順著指縫滴入了井中。
疼痛讓他清醒了一瞬,隨即又被更深的絕望淹沒。
劉青山恍惚看見自己十六歲那年,站在平樂府后門,看著杜紅晨被帶上馬車。
他握緊了柴刀,卻終究沒敢沖出去。
“我要是。。。我當(dāng)時要是。。。會不會。。。”醉眼朦朧中仿佛看見杜紅晨穿著嫁衣站在井底對他微笑。
那笑容比初見時還要明媚,卻讓他心如刀絞。
與此同時,側(cè)院的柴房里,再次傳出了刺耳的金屬摩擦聲。
銅盆內(nèi)彌漫著刺鼻的氣味,玄夜被熏得眼淚直流,他的耳朵努力地捕捉著外界的每一絲聲響。
金屬的摩擦聲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粗重的呼吸聲。
“玄公子,您要是不說話,我可就當(dāng)您默認(rèn)了。”
那聲音帶著幾分威脅“縱火可是重罪,按律當(dāng)斬。”
銅盆內(nèi)的空氣越來越稀薄,玄夜感到頭暈?zāi)垦!?/p>
雪瞳也不知身在何處,他必須盡快想辦法脫身。
“我沒有放火。”他的聲音在銅盆內(nèi)回蕩,悶悶的。
金屬的摩擦聲再次響起,卻被“咔嚓!”的一聲脆響打斷。
銅盆終于被鋸開一道豁口,新鮮空氣涌入。
玄夜像一條擱淺的魚一樣努力地呼吸著。
他透過豁口終于看清了那漢子的臉,正是門口迎客的管家。
“玄公子,其實你認(rèn)不認(rèn)都沒有關(guān)系,畢竟人證物證我這兒都有,內(nèi)院墻外邊兒的雪地上,那人形痕跡,高矮胖瘦與你的身材完全一致,這就是你私闖民宅的物證。”
管家微微瞇起眼睛“至于這人證嘛。。。”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傳來“管家!管家!不好了!劉青山!劉青山!!”
管家打開了門,面帶不悅“慌什么慌!劉青山怎么了?”
面色慘白的家丁深吸一口氣“劉青山,他掉后院井里了。”
管家趕緊走出來轉(zhuǎn)身把門關(guān)上,然后把家丁拉到一邊小聲的問“救上來了么?”
家丁小聲的說“人已經(jīng)沒了。”
“沒了?!”管家趕緊壓低聲音然后看了看柴房“這人證沒了。。。雪要是再化了,這物證就也沒了。”
“得找一些石塊兒石子什么的把那兩處人形的痕跡填上,一定要絲毫不差。”
管家自言自語著“你說那么大個人掉井里怎么就沒人發(fā)現(xiàn)呢?”
家丁應(yīng)道“風(fēng)大雪沉的,也沒人聽見呼救聲,再加上那井口旁發(fā)現(xiàn)的碎酒壇。。。我猜八成是殉情。”
管家若有所思“殉情?井里還有別人?”
“那倒沒有。”家丁謹(jǐn)慎的看了看周圍,然后貼在管家耳邊“我聽說劉青山是夫人從前的相好。。。這夫人進(jìn)了門,他就殉情了。”
“殉什么情!殉情!?殉情是兩個人都死才叫殉情,他這。。。他這頂多能算個自殺。”
家丁若有所思的嘟囔著“得死兩個。。。呸呸呸。。。”
管家拍了拍腦袋“你倒是提醒我了,這劉青山的死可千萬不能讓夫人知道,別再真搞成殉情了。這事兒還有誰知道?”
“老爺和府上的下人們應(yīng)該都知道了吧。。。圍了好多人。”
“快去和老爺說一聲,先別讓夫人知道。”
家丁應(yīng)了一聲,剛轉(zhuǎn)過身就聽到“算了,算了,我親自去吧。你在門口守著,千萬別讓他跑了。”
月光下,一個雪白的狐影在屋頂一閃而過,雪瞳小心翼翼的踩著腳下的瓦片,鼻尖輕顫捕捉著玄夜的氣息。
她靈巧地從屋頂跳到連廊的凸起處,然后順著墻根兒一路摸到了柴房。
柴房門前的家丁正在來回的踱步,不時的哈氣搓手。
雪瞳找準(zhǔn)它踱步節(jié)奏,趁他背對自己的時候,從窗戶縫鉆了進(jìn)去。
柴房內(nèi),頭頂銅盆的玄夜聽見一串小型動物特有的輕而急促的腳步聲。
“哥?”雪瞳的聲音細(xì)若蚊蠅,卻讓玄夜渾身一顫。
銅盆的豁口處突然探出一只白色的小爪子,輕輕的撓了撓。
“小白?”玄夜壓低聲音,銅盆將他的聲音悶得發(fā)沉。
雪瞳的小爪子縮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雙明亮的眼睛正從豁口處往里看。
“哥,我可算找到你了。”雪瞳微弱的聲音里帶些許著雀躍“我這就救你出去。”
玄夜感受到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在自己的手邊來回的蹭,隨后是牙齒撕咬繩索的聲音。
突然,門外傳來腳步聲,雪瞳的動作戛然而止。
“夫人,這么晚了,您怎么來了。”
“讓開。”
“老爺吩咐過讓您好生休息。”
“讓開。”
“夫人,里面關(guān)著的可是。。。”
“王府的下人這么沒規(guī)矩么?讓開!”
“好的,夫人。”
“快藏起來!”玄夜急聲催促。
白色的身影一閃,鉆進(jìn)了柴堆的縫隙中。
幾乎在同一時刻,柴房的門被推開,杜紅晨緩步走進(jìn)柴房。
她盯著銅盆下的青年,微弱的聲音中帶著些許期待“你。。。是青山找來的幫手嗎?”
銅盆里傳來悶悶的回答“我是來學(xué)怎么做人的。”
杜紅晨有些不知所云“怎么做人?青山是對你說了什么嗎?公子有話不妨直說。”
柴堆里突然傳來“沙沙”的響動,杜紅晨警覺地看著柴火堆。
玄夜趕緊吸引杜紅晨的注意力,他放大了音量“他說。。。他說。。。那個。。。做人要懂得什么是七情六欲。”
杜紅晨有些疑惑的看著這個頭套便盆的少年“七情六欲?他還說什么了?”
玄夜飛速的思考著該如何回答“他還說。。。七情六欲就是,喜怒哀懼愛惡欲。”
“他就沒有說過別的么?除了怎么做人。”
玄夜絞盡腦汁想著該怎么辦“你放我們走我就告訴你。”
“放你們走?你和劉青山要去哪兒?”杜紅晨匪夷所思的皺起了眉毛。
柴火堆里傳來“嘎巴”一聲輕響。
杜紅晨緊張的問“誰在哪兒?”
雪瞳的心跳快得簡直像要蹦出胸腔,她悄悄后退,卻又不小心碰倒了一根木柴。
“咔嚓”一聲脆響,在寂靜的柴房里格外清晰。
杜紅晨提著油燈,壯著膽子向柴堆走來。
千鈞一發(fā)之際,雪瞳閉上眼睛,再次將自己的靈識抽離。
白狐的身體軟軟倒下,而一縷無形的氣息穿過柴火堆的縫隙,飄向杜紅晨。
油燈從她手中滑落。杜紅晨感到一陣眩暈,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幫幫我。。。”
她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眼神逐漸變得陌生。
當(dāng)再次抬頭時,“杜紅晨”露出了一個與她氣質(zhì)截然不同的天真笑容。
“夫人?”守在門口的家丁疑惑地探頭“夫人,您沒事吧?”
“杜紅晨”站起身,徑直走到門口“帶我去見老爺。”
家丁面露難色“可是管家說。。。”
“我說,帶我去見老爺。”她的聲音帶著一絲冰冷。
王寶山正在前廳大發(fā)雷霆“一群廢物!少一個大活人都沒發(fā)現(xiàn)!他死了倒不要緊,死哪兒不好死我井里,壞我風(fēng)水!”
他指著跪在地上的護(hù)院們“給我找風(fēng)水先生!天亮我就要看到人!”
“老爺。”“杜紅晨”的聲音從門口傳來,王寶山立刻收起了臉上的怒氣。
“紅娘!你怎么起來了?頭還疼不疼?”他快步上前,卻被新娘一個靈巧的側(cè)身避開。
“杜紅晨”環(huán)視一周,目光落在管家身上“我聽說你們抓了個少年?”
管家滿臉堆笑“夫人聽誰說的?沒有的事。。。”
“放了他。”“杜紅晨”的聲音很輕,卻無比堅定“現(xiàn)在。”
王寶山皺起眉頭“紅娘,這事你別管。那小子鬼鬼祟祟的,說不定和今晚的火有關(guān)。。。”
“我說,放了他。”“杜紅晨”突然死死的盯著王寶山的眼睛,王寶山不自覺地咽了一口口水。
廳里的氣氛頓時變得詭異起來。管家悄悄拉了拉王寶山的袖子,低聲道“老爺。。。夫人這狀態(tài)不太對。。。莫不是中了邪?”
“杜紅晨”歪著頭,突然露出一個天真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中邪?什么是中邪呀?”
她的聲音變得甜膩而怪異,完全不像平時的杜紅晨。
就在這時,一個護(hù)院火急火燎的跑進(jìn)來“老爺!劉青山的尸體。。。”
“閉嘴!”王寶山厲聲喝止,但為時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