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寺的齋堂里，紙鳶盯著面前綠油油的青菜豆腐，滿眼恨意，筷子在碗里戳了又戳，終于怒了一怒，忍了一忍。
“大冬天的地里都不長草了，寺廟里還是一盤盤的草，這分明是喂兔子的！”
她小聲嘀咕著，余光瞥見慧明大師正笑瞇瞇地看著她，連忙低頭扒拉了兩口飯，假裝吃得津津有味。
可到了半夜，她的肚子餓得咕咕直叫。
紙鳶翻來覆去睡不著，終于一骨碌爬起來，從床底下摸出偷偷藏起來的佩劍，輕手輕腳地溜出了禪房。
月色朦朧，山林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紙鳶握緊劍柄，眼里閃著堅定的光，今晚，她一定要開葷！
一只肥碩的野山雞正在樹下打盹，紙鳶屏住呼吸，猛地撲過去——
“咯咯噠！”
山雞撲棱著翅膀驚慌逃竄，紙鳶手忙腳亂地追著，終于一劍劈下，山雞應聲倒地。
“對不住了，雞兄。”
她雙手合十拜了拜，“明日我一定多念幾遍往生咒超度你。”
篝火噼啪作響，烤雞的香氣彌漫開來。紙鳶咽了咽口水，撕下一只雞腿咬了一大口——
“嗚！“
她感動得幾乎要哭出來，“嗯嗯，是這個味兒！“
樹叢后突然傳來一聲輕笑。
紙鳶猛地轉頭，警惕地握緊劍：“誰？”
沒人應答。
她瞇起眼睛，突然抓起一塊石子朝樹叢扔去...
“哎喲！”
熟悉的聲音讓紙鳶心跳漏了一拍。安兒揉著額頭從樹后走出來，月光下，他的眉眼依舊清俊如畫。
“奕安哥哥！”
紙鳶跳起來，又驚又喜，“我就知道是你！這段時間我總覺得有人跟著我，原來不是錯覺！”
安兒無奈地搖頭：“少林寺的巡夜僧都被你驚動了，要不是我幫你遮掩，你早被逮回去了。”
紙鳶笑嘻嘻地遞給他一只雞腿：“來，見者有份！”
兩人并肩坐在篝火旁，安兒咬了一口雞肉，突然笑道：
“記得你十歲那年，也是這么偷廚房的燒雞，結果被夏叔父罰抄《女戒》?！?/p>
“還不是你告的密！”
紙鳶氣鼓鼓地捶他，“說什么'紙鳶妹妹偷吃會肚子疼'，虛偽！”
“那你呢？在我生病時，喂我吃紅燒肉，當時我在想，這個小丫頭寧可自己吃肥肉，也要把瘦肉留給我吃，給我感動壞了，后來才知道，是你壓根就不喜歡吃瘦肉”
“那...你吃完氣色不知道有多好”
“我本就虛弱，拉了三天肚子，你是閉口不提”
兩個人爭執不休，安兒突然大笑起來，夜風拂過他的發梢，紙鳶發現，他的眼下有淡淡的青黑。
“哥哥，”
她輕聲問，“京城...很辛苦嗎？”
安兒的笑容淡了淡，隨即揉了揉她的發頂：“不辛苦，就是...想你。”
這句話讓紙鳶耳根發燙。她低頭啃著雞骨頭，突然被嗆到，劇烈咳嗽起來。
“慢點吃！”
安兒急忙拍她的背，手忙腳亂地遞水給她。
好不容易順過氣，紙鳶抬頭正想說話，卻撞進安兒深邃的眼眸里。月光下，他的眼神溫柔得讓她心尖發顫。
“鳶兒，”
安兒突然抓住她的手，“讓你無期限地等我，對你來說不公平?！?/p>
他的拇指輕輕摩挲著她的指節，聲音低?。?/p>
“哥哥保證，等這件事了結，我就在你身邊，我們再也不分開了，好不好？”
紙鳶怔怔地望著他，心跳如雷。
“在此之前...”
安兒喉結滾動，“能不能不要喜歡上別人？雖然現在的你可能不明白...”
“我明白?！?/p>
紙鳶突然打斷他，眼睛亮得像星星，“奕安哥哥，鳶兒等你。”
就像小時候那樣，她湊近他，鼻尖親昵地蹭了蹭他的鼻尖。這個動作讓安兒呼吸一滯，他忽然收緊攬在她腰上的手臂，低頭吻住了她的唇。
紙鳶瞪大眼睛，整個人僵住了。
安兒的唇溫熱柔軟，輕輕含著她的下唇廝磨。這個吻青澀卻溫柔，帶著少年人特有的笨拙與珍重。
“呼吸...”
安兒無奈地松開些，看著她憋得通紅的小臉。
紙鳶這才想起來要喘氣，結果因為太緊張，直接兩眼一翻...
暈了過去。
“鳶兒？”
安兒慌忙接住她軟倒的身子，哭笑不得地發現，這丫頭居然因為不會換氣而暈厥了。
他輕輕將她打橫抱起，月光為兩人鍍上一層銀邊。
安兒低頭看著懷中少女恬靜的睡顏，忍不住又在她額間落下一吻。
“傻丫頭...”
禪房的木門吱呀一聲關上，遠處傳來慧明大師意味深長的咳嗽聲。
安兒耳根通紅，逃也似地翻墻離開了寺院。
凌晨的書院靜謐如水，燭火在窗紙上投下安兒伏案的剪影。
他手中的毛筆在宣紙上疾書，墨跡未干的文章旁還堆著幾本翻開的典籍。
“哈啊...”
對床的張廖文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揉著眼睛支起身子，“子時都過了，你這是何苦？”
安兒頭也不抬，筆走龍蛇：“明日夫子要查《春秋》注解?！?/p>
“我是說，”
張廖文裹著被子湊過來，促狹地擠眼睛，
“為了見你那小青梅，連夜騎馬往返少林寺，回來還要補功課，睡不到兩個時辰又得晨讀...霍大才子這是要成仙??？“
筆尖微微一頓，安兒唇角不自覺揚起：“她如今離京城近了許多?！?/p>
燭光里，他眼下泛著淡淡的青，聲音卻溫柔，“累點無妨，只要能看見她就好。”
張廖文突然來了精神，盤腿坐直：“要我說，你進京這三年，多少名門貴女對你青睞有加？禮部尚書的嫡女連繡帕都'不小心'落你腳邊三次，更別提那個被你拒之門外的柳如眉”
“慎言。”
安兒倏地擱筆，墨汁濺在宣紙上洇開一片。
“好好好不說她?！?/p>
張廖文舉手投降，“可那些千金哪個不是花容月貌？你偏守著個會拳腳的小青梅...“話音未落，一冊《論語》迎面飛來。
“紙鳶她...“
安兒接住彈回來的書卷，指尖在封皮上摩挲，
“看見糖糕想帶給她，路過銀樓想看她簪釵的模樣，連讀到'巧笑倩兮'這樣的句子...”
他聲音漸低，“腦子里全是她眼睛彎起來的樣子?！?/p>
窗外傳來打更聲，驚起檐下宿鳥。張廖文怔怔看著同窗驟然柔和的側臉，突然咂舌：
“你這哪是讀書？分明是中了情蠱！”
“等你真正喜歡一個人就明白了。”
安兒搖頭輕笑，重新提筆蘸墨，“心里裝著人，書里的'蒹葭蒼蒼'是她，'明月皎皎'也是她。”
張廖文夸張地抖了抖被子：“看你愛得這么辛苦，我可不要什么兒女情長！”
忽然瞥見安兒無意識撫過嘴唇的指尖，“等等，你該不會已經...”
筆尖“啪“地折斷。安兒霍然起身，耳尖紅得滴血：“我、我去沖個涼。”
“大冬天的沖涼？”
張廖文的怪叫一聲，被砰的關門聲截斷。
井水潑在滾燙的臉上，安兒撐著青石井沿大口喘息。
水珠順著脖頸滾進衣領，卻澆不滅腦海中鮮活的畫面，紙鳶瞪圓的杏眼，蹭著他鼻尖的溫熱呼吸，還有那柔軟唇瓣上淡淡的烤雞香氣...
“要命...”
他猛地將整桶冷水澆透全身。
與此同時，少林寺禪房里的紙鳶正抱著被子翻滾，突然連打三個噴嚏。
慧明大師在隔壁咳嗽一聲：“夏施主，夜寒露重。”
“知道啦！”
她把通紅的臉埋進枕頭，指尖悄悄碰了碰自己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