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鼓響，禮部衙門前早已人山人海。
“快看！狀元郎出來了！“
人群一陣騷動，只見朱漆大門緩緩開啟，一隊身著絳色禮服的禮官手持金瓜、響節緩步而出。
隨后，一匹通體雪白的駿馬踏著碎步而來，馬背上坐著一位頭戴烏紗狀元冠，身著大紅蟒袍的年輕男子——正是新科狀元霍奕安。
他胸前佩戴著碗口大的金絲絹花，花下垂著兩條紅綢，在晨風中輕輕飄動。
那張如玉的面龐在朝陽下更顯俊朗，劍眉之下，一雙鳳目沉靜如水，卻又隱隱透著鋒芒。
“好一個俊俏狀元郎！“
“聽說才二十歲，真是年少有為啊！“
街道兩側的百姓紛紛贊嘆，更有大膽的姑娘將香囊、手帕拋向馬前。
安兒微微頷首致意，卻不曾側目，只是端坐馬上，隨著禮部的儀仗緩緩前行。
午時，乾清宮內。
“臣霍奕安，叩見陛下。“
安兒行三跪九叩大禮，額頭觸地的瞬間，余光瞥見龍案旁站著一位紫袍官員——正是兵部侍郎柳成業。
“愛卿平身。”
皇上抬手，眼中帶著欣賞，“朕觀你策論，論及邊關屯田之策，頗有見地。年紀輕輕便有如此見識，實乃我朝之福。“
“陛下過譽。“
安兒恭敬道，“臣不過拾人牙慧，其中多有借鑒家外祖父程遠山之策。“
殿內驟然一靜。柳成業手中的笏板微不可察地抖了抖。
齊王瞇起眼睛：“程遠山？可是二十年前......“
“正是被誣通敵的前兵部侍郎程遠山。“
安兒再次跪伏，“臣斗膽，請陛下準臣重查此案。“
鎏金狻猊爐中的龍涎香裊裊升起，皇上的手指在龍椅扶手上輕輕敲擊。
“此案乃先帝欽定......“
他緩緩開口，眼神流轉間“罷了。“
他長嘆一聲，“朕準你重查。但記住，無論結果如何，不得損及先帝圣譽。“
“臣，領旨。“
刑部檔案庫塵封多年的鐵柜被打開，霉味撲面而來。
安兒指尖發顫地展開《程遠山謀逆案》卷宗，當檢舉人姓名映入眼簾時，他如遭雷擊
“檢舉人：兵部主事霍修遠（程遠山之婿）“
墨跡如刀，將他的世界劈成兩半。
“怎么會......“
他瘋狂翻動紙頁，發現父親不僅舉報外祖父私通外敵，還提供了所謂的“密信“為證。更諷刺的是，案發當日記錄顯示，正是霍修遠親自帶兵包圍了程府。
“不對......“
安兒突然發現一處蹊蹺：既然是爹爹檢舉揭發，他又為何被下牢獄？當年到底發生了什么？
暮色沉沉，一匹快馬沖出京城。
安兒伏在馬背上，耳邊盡是呼嘯的風聲。
“夏叔父一定知道真相......“
馬鞭狠狠抽下，驚起一路飛鳥。
十日后，到夏府已是傍晚時分，安兒渾身濕透地撞開書房門，手中卷宗拍在案幾上。
“夏叔父！”他指著檢舉人那欄“霍修遠“三字，聲音發抖，“這怎么可能是我爹？！“
夏志遠長嘆一聲，他取出密格中的畫像，畫中青年與安兒有七分相似，正是霍修遠。
“你祖父霍振海，當年是你外祖父程遠山查辦的。“
夏志遠指尖點著畫像旁的軍報，“他通敵賣國證據確鑿，按律當誅九族。但你外祖父看他兩個幼子尚在襁褓......動了惻隱之心，只處斬了霍振海”
安兒如墜冰窟。已猜出了大概兩個孩子一個是霍修遠，一個是霍霆。
“所以霍修遠接近我外祖父，娶我娘，都是為了......“
“復仇。“
夏志遠閉了閉眼，“但想必他自己都沒料到，朝夕相處中，虛情假意里也摻雜了一絲真心，自知無顏再見你的母親，那封檢舉信送出后，他主動投案，在獄中......“
“自盡了？“安兒猛地站起，帶翻了茶盞。
“不，是替你娘擋了毒酒。程家被構陷的是滿門抄斬的死罪，你娘怎可逃脫的掉？”
“我看了卷宗，那些所謂的證據漏洞百出，怎可草率的就定了程家的罪？”
夏志遠重重的嘆了口氣“程遠山手握兵權，連皇上都要忌憚三分，當時正處在風口浪尖，皇帝有意讓位給齊王，可偏偏睿王的呼聲最高，你外祖父又與睿王親近，皇帝視他為眼中釘，恰好這個時候霍修遠給了他一個契機，一個除掉他的理由...”
走出書房，安兒已是身心俱疲，他失魂落魄的走著，不覺間竟到了鳶兒的閨房前。紙鳶正在窗戶下忙活著什么？安兒怔怔的望著，翻涌的血海深仇突然平靜下來。
“哥哥！“
紙鳶驚喜地招手，安兒調整好了呼吸，推門而入！
“哥哥怎么一聲不響的跑回來啦，哥哥快看，這是什么？”紙鳶像小鳥一樣嘰嘰喳喳個不停，安兒卻一點都不嫌煩，紙鳶拿出繡好的香囊，安兒摩挲著針腳歪歪扭扭地組成“平安“二字。
一把將她摟在懷里，將臉埋在她頸窩。少女身上淡淡的藥香讓他終于喘過氣來。
“鳶兒，“他聲音悶悶的，“我有點累。“
紙鳶似乎察覺到了安兒的失落，便不再追問，手指輕輕梳理他濕透的發。
遠處傳來腳步聲，宇珩探頭張望的瞬間，她彈指射出繡線團，“啪“地封住他穴道。
“噓...“她朝僵成雕塑的世子眨眨眼，“我哥哥要休息。“
夜色沉沉，燭火搖曳。
紙鳶擰干帕子，輕輕擦拭安兒滾燙的額頭。他雙頰燒得通紅，眉頭緊鎖，嘴唇干裂得滲出血絲。
“哥哥，喝點水......“
她小心托起安兒的后頸，將溫水喂到他唇邊，卻被他突然抓住手腕。
“紙鳶......“安兒緊閉著眼，“我一定要護你周全......“
紙鳶一怔，還未反應過來，又聽他喃喃道：“要怎么做才能永遠在你身邊......“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骨節發白，“我不要分開......“
淚水倏地涌出，砸在兩人交握的手上。
原來這些年，不是只有她一人在思念里煎熬。
她一直以為，安兒是理智的、克制的，甚至......冷靜得讓她偶爾懷疑，自己在他心里是否真的那么重要。
她可以任性，可以發脾氣，可以因為想他而半夜躲在被子里哭。可安兒從不曾失態，永遠從容，永遠溫柔。
直到此刻。
“哥哥......“她俯身，輕輕的吻了下他的額頭“我們再也不分開了。“
安兒似乎聽見了，眉頭微微舒展，卻又很快陷入更深的夢魘。
“外祖父......爹......為什么......“
他的聲音支離破碎，紙鳶只能緊緊抱住他，像哄孩童一般輕輕拍著他的背。
“都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