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寒意悄然爬上窗沿。清晨六點三十的教學樓一片寂靜，天色未亮，只有路燈孤獨地投下長長的影子。

林簡縮著脖子，穿過校園落滿梧桐葉的小道，走進三樓東側的一班教室。她是最早到的幾個人之一，教室空蕩，冷氣未散。

她打開燈，白熾燈“啪”的一聲亮起，拉回了一些溫度。

桌面上攤著一本厚厚的物理選題冊，她坐下，熟練地翻到昨晚未完成的那一頁，繼續演算。空氣中只有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

不久，早讀鈴聲響起，學生陸續進班，腳步聲、椅子刮地聲打破沉寂。班主任貼上了新的默寫安排，今天是《蘭亭集序》前三段。

林簡翻出語文資料開始背誦，耳朵卻不經意捕捉到身后幾人的低語——

“她昨天是不是留到十點多？”

“又一個要瘋的。”

“她是那次期中考第五那個？運氣吧。”

林簡沒回應，只是低頭默背，眼神卻更沉。

重點班的日子一成不變，甚至無孔不入。

每分鐘都被排滿，七點早讀，八點上課，十二點五十午休，十三點五十返教室。晚自習到十點，周測、月考、模擬考輪番推進，連廣播操都有人計時——“誰邁左腳慢了0.2秒”。

課間五分鐘，有人背單詞，有人默寫公式，有人手握秒表卡著數學速算。

林簡學會了在洗手間的三分鐘里默背一段文綜材料；她習慣了在食堂排隊時默算函數圖像。時間像咬著她的衣角在跑。

可她依然跟得有些吃力。

不是方法不對，而是節奏不夠快，基礎不夠牢。

她越來越沉默，也越來越不敢暴露自己。原本她并不是這樣的人——

初中時，她是演講比賽的一等獎得主。標準普通話，音色沉穩，咬字清晰。語文老師曾說她有“播音腔”，讓她去考播音主持。

她站在全校學生面前朗誦《少年中國說》，掌聲雷動，她熱淚盈眶。

她曾經在光里。

可到了重點高中，她迅速明白，這里的“光”太耀眼。她的驕傲，在更強的光源前，不值一提。

她拒絕了廣播站邀請，放棄了語文演講代表資格。

不是沒能力，是不敢。

她怕再次站上臺時，有人私下說：“也就那樣。”

她怕自己沒那么出眾，怕一旦失敗，連最后一點自尊都丟掉。

所以她選擇沉默，選擇做一個“只刷題的人”。

但這并不意味著她不在意。

她只是太在意了。

那天下午，林簡在課間路過辦公室，剛好被語文老師叫住：“林簡，你普通話挺標準的吧？”

她愣了一下，“還可以。”

老師從資料堆里抽出一張朗讀稿，順手遞過去，“廣播站那邊臨時缺人，稿子沒人接。你路過得剛好，要不試試？”

林簡下意識想拒絕，但老師已經推開門笑著補了一句：“也不用太緊張，不是正式比賽，就是錄一段，交個稿就行，趕緊吃完飯下午去找他們。”

她拿著稿子走出辦公室，心里還是一陣動搖。

于是那天放學，她悄悄繞去了教務樓后的廣播錄音室，拿著稿子錄下了《我與書的距離》。

她本以為只是個備份，從未想過會播出。

那晚晚自習結束后，教室里只剩寥寥幾人收拾東西準備離開。她還在最后排核對演算，桌角的燈亮著，光線穩穩罩著她的草稿紙。

就在她寫完最后一個公式、準備合上筆記本的那一刻，廣播響起。

“歡迎收聽今日朗讀欄目，今日朗誦：《我與書的距離》，朗讀者——林簡。”

她怔住，筆尖在紙上輕輕一頓。

那是她的聲音——清晰、從容、帶著些許溫柔起伏，在這個靜謐的夜晚緩緩回蕩。

她像被那熟悉的音色輕輕拂過后頸，整個人仿佛定格了幾秒。

“書頁之間，我聽見時間緩緩流淌，也看見自己一步步成長……”

她沒想到，原來她的聲音還能“被聽見”。

那一刻，她鼻尖一酸。

那些被她收起來的驕傲，像書頁被重新翻開。

第二天早晨，她在書桌上發現了一疊打印資料。

紙張邊寫著紅筆批注，題目是去年的全國物理競賽卷。頁角寫著：“去年我整理的，希望幫到你。”落款是——季惟舟。

她怔住。

午飯時，他走過來，在她面前停下。

“廣播是你？”

她點頭。

“我聽出來了。”

他淡淡地道：“你初三朗誦《少年中國說》，我在。”

“你……記得？”她輕聲。

“你上臺前在樓梯間喝水，左手拿稿，右手抖了兩下，一張嘴就穩住了全場。”

林簡愣住。

她一直以為他是在高一才開始注意她的，沒想到，他從那時就看見了她。

“那你……為什么沒說？”

“怕你驕傲。”他笑了笑，又說，“但現在看來，你已經把光收起來太久了。”

她喉嚨發緊：“我……有點怕。”

“怕什么？”

“怕不夠好。”

他看著她，語氣不重，卻句句清晰：“你本來就很好。只是，你自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