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月舒盯著面前光風霽月的端方君子,心底第一萬兩千次發出感慨。
白玉微瑕,可惜,真是太可惜了。
她素來看不上淪為家族棄子的陸觀風,哪怕這人是她一母同胞的親哥哥。
“不過是一點小玩笑而已,哥哥不必在意。無論鬧出多大的事情,也不過是妹妹屋里的事。”
這句是在警告陸觀風,手不要伸得太長。
許凌波卻目露欣賞,情不自禁目光跟隨,真不愧是她在書中最喜歡的角色。
與丁在水成婚后,陸月舒在洛王府備受刁難,陸府卻無一人照看,唯有脾氣古怪的陸觀風時時送來書信。
信的內容大多夾槍帶棒,無外乎是羞辱陸月舒看走了眼,如今種種全是咎由自取,不如早早和離,擺酒叩首求父母原諒,席間他也會必然會好言相勸,助小姐回家。
陸月舒被氣紅了眼,恨恨撕了那些信,惱得一整日茶飯不思,蒙在屋子里不出來。
可后來,陸月舒被害死,陸觀風卻丟掉了自己最看重的體面,棄了拐,在她靈前一瘸一拐提劍殺來。
若不是趙紫韻死死抱住了他的腿,陸觀風定然就把丁在水砍死了。
都說爛人真心最好磕,但陸觀風卻是個把真心用毒藥包裹的怪人,以至于因此被男主懷恨在心趁機報復后,評論區居然全是叫好聲。
許凌波跪著爬到陸觀風腳邊,猛地抱住了他的腿,放聲痛哭,沒有留意到陸觀風眼底一閃而過的厭惡。
“大少爺,丁在水三心二意絕非良配,小姐今日不能出閣啊。”
陸月舒狐疑看向許凌波,大致梳理了她剛剛的話,一個大膽的猜測忽然浮上心頭。
紫韻重生了!
可她為何要苦苦阻攔自己與丁在水成婚,上一世,她不甘心做婢女,在自己婚后不久就爬上了丁在水的床榻,甚至與他聯手害了自己。
難道,她竟不是自愿的?
陸月舒垂首凝思,視線不自覺落在趙紫韻臉上。
不立刻成婚利大于弊,她自然樂見其成,可丁在水雖然只是洛王府不受重視的庶子,但此時婚禮在即,公然悔婚卻是在打洛王府的臉,她開罪不起。
陸觀風冷不防被抱住了腿,耳尖驟然翻紅,心里有無數個小人在瘋狂尖叫,恨不能直接推開她,怎奈許凌波抱得極緊根本推不開,無奈看向陸月舒,“你這丫頭怎么了?”
不愿與陸觀風細說,陸月舒含混道,“她說在水負了我。”
陸觀風狐疑,低頭捏起許凌波小巧的下巴,粉淚糊了一臉,面上一團哀傷,眼睛卻不老實,不時瞥他一眼,似乎在等他開口援助。
明顯信口開河的話,她憑什么斷定自己會幫她攪和掉自己妹妹的婚禮,陸觀風有些氣惱,隨手把人撇開,許凌波卻忽然起身,霎時軟香滿懷,陸觀風耳尖的紅暈迅速蔓延開來,兩頰瞬間燒起來。
像是猜中他心思,許凌波踮起腳尖附在他耳畔低聲說,“我知少爺表面與小姐不親厚,實則內心十分掛念她。我今日說的話,一時拿不出證據,可若我說的有那么一兩分真切,少爺真的要眼睜睜看小姐進虎狼坑嗎?”
陸觀風兩頰的熱度倏忽褪去,面色瞬間蒼白,直接把人推了出去,眼底滿是厭惡。
許凌波毫無防備,下意識用手撐地,掌心擦過磚石瞬間通紅一片,手腕處鈍痛難忍,聲音發顫,“只要公子能讓小姐暫停婚禮,紫韻有辦法證明自己的話。”
“哦?我為什么要幫你。”
陸府少爺不缺衣少食,她一個丫鬟又身無長物,許凌波難得語塞,眸色落到陸觀風玩味的表情時,心頭一熱,話脫口而出,“紫韻兩手空空,唯有自己可以交付。此事若成,我愿傾盡自身,為少爺做任何事。”
話音未落,許凌波面上一紅,忍不住咋舌,這話聽著像是要以身相許,在嚴守禮教的古代好像有點太驚世駭俗了。
陸觀風隨手捻去她臉上一滴淚,在唇間仔細咂摸了一番,味道苦澀難當,沒什么特別的,表情瞬間冷下來,“那于我也沒什么用處。”
言下之意,不愿意幫忙,許凌波緋紅的臉頰倏忽煞白,陸月舒卻被氣個半死。
好一個趙紫韻,自己可憐她孤苦,一向對她寵愛有加,卻換來她動不動就自薦枕席的做派,全然辜負了自己一片真心。
抬手想喚人攆她出府,觸及許凌波額頭傷處卻又陷入遲疑。
眼前人身子纖弱,膚色白皙,額頭卻高高腫起,青紫相加,狼狽不堪實在令人難以心動,若真是一心自薦枕席何必把自己搞成這幅鬼樣子。
陸月舒命人取了藥膏,親自動手為她細細涂抹,嘆息道,“紫韻,鬧這一通你到底想要什么?”
十六歲的少女宛如一個提線木偶任由陸月舒動作,聽到陸月舒嘆息,漠然的表情像面具般裂開一道縫隙,透出幾分蒼涼的本色,“我只想小姐與他退婚。”
你退了婚,我才能免于被蹂躪之苦,才有機會保住自己一條命。
“那是洛王府啊,豈是想悔婚就悔婚的。”
且不提對面門第,單是臨場悔婚的行徑,陸府便不能相容。想到那對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的夫妻,陸月舒眼底漫過一層茫然,喃喃自語,“小紫韻,你家小姐我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啊。”
像是在勸人,又像是在勸己。
許凌波忽然雀躍,眼底亮得嚇人,如獲至寶般拉住陸月舒,“你當真愿意悔婚?”
脫口而出心里話,本就令陸月舒后悔不已,許凌波還拉著她不依不饒,她只好故作羞惱混過去,“還不是因為你忽然發瘋,你這般不愛惜自己,我又能怎么辦?”
陸觀風盯著主仆二人一唱一和的關切模樣,不知為何竟覺得非常刺眼,一股莫名的情緒在胸腔持續翻涌,握緊雙拳才堪堪忍下,沒有當場發作。
他匆匆回了院子,剛一關門就把屋里的瓷器砸了個精光。
門外仆婦婢女議論紛紛。
“又是怎么了,大少爺忽然如此暴戾?”
“能有什么原因,不過是脾氣不好罷了。你幾時見大少爺真心笑過,平日里皮笑肉不笑的,怪滲人的。”
“一個瘸子,脾氣還如此古怪,大少爺真是拍馬也追不上二少爺嘍!”
把手邊最后一個物件狠狠丟到門上,屋外議論瞬間停止,陸觀風忽然明白那股情緒因何而起。
那滴淚的確沒什么不同的,可若是那滴淚是為自己而流的呢?
——
許凌波得到陸月舒肯定的回答,笑得像只偷腥的貓兒,壓低聲音道,“紫韻有辦法推遲婚禮,就是有點缺德,只看小姐肯不肯用了。”
陸月舒眉間微蹙,忽然記起一樁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