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澄湖的雨水在六月末漸次收歇，蘇硯之蹲在新租的門店里，指尖劃過水泥地面上用粉筆勾勒的廚房動線圖。墻面還帶著潮氣，卻擋不住王建軍在灶臺前揮汗如雨的身影——他正在用退役的軍用飯盒調制第一鍋麻辣底料，干辣椒與牛油的香氣順著未裝玻璃的門框飄向街角。

“蘇先生，有位女士找您。“李嬸的侄子站在門口，搓著沾有蝦苗黏液的手，目光躲躲閃閃。蘇硯之站起身，看見穿香奈兒套裝的林悅正站在梧桐樹下，頸間的珍珠項鏈在陽光下泛著冷光，與前世在病房里騙取他簽字時的裝扮分毫不差。

“硯之，聽說你在創業？“林悅的聲音像浸了蜜的手術刀，腕間的卡地亞手鐲碰著門框發出清脆聲響，“怎么不告訴我呢？我爸爸的公司剛好有餐飲供應鏈資源——“

“勞煩林小姐轉告令尊，我們小本生意，消受不起高端資源。“蘇硯之故意將“林小姐“三個字咬得極重，目光落在她無名指根的淡紅印子——那是前世她按偽造手印時留下的痕跡。他轉身指向墻上的“雪白蝦“標準流程圖，“我們只和蝦腹雪白、腮部潔凈的養殖戶合作，比如李嬸這樣的散戶。“

林悅的笑容僵了一瞬，很快又換上溫柔表情：“還是這么固執。對了，“她從愛馬仕包里抽出一份文件，“食味紀準備注資三百萬，換取'麻辣人生'30%股份，唐薇已經簽了意向書——“

紙張在空氣中發出撕裂聲。蘇硯之看著碎紙片飄落在未干的水泥地上，忽然輕笑：“林小姐弄錯了，這家店叫'蝦腮雪白'，不叫'麻辣人生'。“他擦了擦手，走向堆放在角落的香料柜，“而且據我所知，食味紀的資金鏈，現在應該卡在越南蝦苗的索賠案上吧？“

試營業當天的暴雨來得毫無征兆，卻擋不住聞香而來的食客。蘇硯之系著印有小龍蝦圖案的圍裙，在收銀臺后看著王建軍用長柄木勺翻動鹵蝦，紅亮的湯汁在鐵鍋里咕嘟作響，濺起的油星子在燈光下像碎鉆般閃爍。

“您好，我要一份麻辣小龍蝦，微辣。“清甜的女聲帶著港式普通話特有的軟糯，穿旗袍的少女站在柜臺前，發間別著朵白色鳶尾花。蘇硯之抬頭的瞬間，認出她是食味紀創始人唐老爺子的外孫女——陳雪凝，前世在他破產后收購“麻辣人生“商標的神秘買家。

“抱歉，我們今天只供應中辣和特辣。“他故意看向她胸前的校徽，“香港理工大學食品科學系的高材生，應該知道小龍蝦的辣度層次，需要刺激唾液分泌才能帶出蝦肉的鮮甜。“

陳雪凝的眼睛亮了起來，旗袍開衩處露出的小腿肌肉輕輕繃緊：“看來蘇先生對風味化學很有研究？我祖父常說，好的麻辣鍋底需要三種辣椒的黃金配比——石柱紅提色，子彈頭增香，二荊條出味。“

“再加半片曬干的帕米爾高原雪菊。“蘇硯之接過王建軍遞來的試吃碟，麻辣香氣中隱約帶著雪菊的冷冽，“這是我們的秘制配方，能中和辣椒的燥氣，讓回甘在舌尖停留更久。“

少女接過竹簽的手突然頓住，目光落在他手腕的淺疤上：“蘇先生以前...是不是在ICU待過？我好像在護士站見過您的病歷，上面寫著對青霉素過敏——“

“雪凝！“唐薇的聲音從門口傳來，香奈兒外套還滴著雨水，“爺爺讓你回香港，別在這兒搗亂。“她走向柜臺，指尖劃過試吃碟邊緣，麻辣湯汁在她指甲上留下紅痕，“蘇先生，食味紀的檢測報告出來了，越南蝦苗的白斑病毒，果然和2003年湄公河疫情同源。“

打烊后的廚房飄著淡淡的鹵料香，蘇硯之看著唐薇蹲在地上研究排水溝設計，高跟鞋歪在墻角，露出腳踝處的鳶尾花刺青。

“陳雪凝是來偷配方的。“他將冷卻的底料裝入搪瓷罐，封口時特意繞了三圈棉線，“她祖父當年靠香料走私發家，現在最想得到的，就是王大哥的邊疆風味圖譜。“

唐薇忽然抬頭，睫毛上還沾著鍋底的紅油：“所以你故意在她面前提到雪菊？那東西在帕米爾高原年產量不到十公斤，就算她拿到配方，也找不到穩定貨源。“她站起身，外套蹭到堆放的小龍蝦模型，“林悅今天去了食味紀總部，和我父親密談了兩個小時——你知道嗎？她脖子上的珍珠項鏈，是我母親的遺物。“

蘇硯之的動作猛地頓住。前世他曾在林悅的首飾盒里見過同款項鏈，當時她說是“母親留下的唯一紀念“，卻從未提過與唐薇的血緣關系。他轉身看向墻上的黑板，上面畫滿了供應鏈節點圖，用紅筆圈出的“鳶尾花養殖基地“正在滲色，像滴在白紙上的血。

“唐小姐，“他忽然遞出一本泛黃的筆記本，封面上寫著“2008年小龍蝦行業白皮書“，“你知道為什么我堅持用'蝦腮雪白'做品牌名嗎？因為這四個字，會在三個月后的食安風暴中，成為消費者唯一記得的信任錨點。“

唐薇接過筆記本的指尖微微發顫，她看見內頁貼著前世蘇硯之葬禮的新聞剪報，角落用紅筆寫著：“林悅的珍珠項鏈，購于2007年12月香港拍賣會，成交價120萬港幣——遠超她聲稱的'母親遺物'價值。“

開業慶典的彩虹旗在晨風中飄揚，蘇硯之站在“蝦腮雪白“的招牌下，看著李嬸領著菜市場的商戶們前來道賀。張嬸的鹵味攤、賣花椒的趙叔、送冰塊的退伍軍人老陳，每個人手中都捧著象征吉祥的小龍蝦擺件。

“蘇老板，那個戴珍珠項鏈的女人又來了。“李嬸湊在他耳邊低語，目光投向街尾那輛黑色奔馳。蘇硯之整理好圍裙，忽然看見唐薇從保時捷上下來，手里捧著個禮盒，絲帶結上別著朵新鮮鳶尾花。

“恭喜開業。“她的聲音只有兩人能聽見，禮盒里躺著套骨瓷餐具，每只盤子上都手繪著雪白的蝦腮圖案，“順便告訴你個消息，食味紀董事會今早罷免了我父親的職務，新上任的CEO...是林悅。“

蘇硯之的瞳孔微微收縮，卻在看見陳雪凝從奔馳車下來時，忽然露出爽朗的笑：“既然兩位都來了，不如嘗嘗我們的鎮店之寶——“他轉身從王建軍手中接過特制銅鍋，麻辣香氣裹挾著雪菊的清冽撲面而來，“這鍋湯，熬煮的不僅是小龍蝦，更是那些在菜市場討價還價的清晨，在養殖場踩過的泥地，還有...“他看向唐薇，目光在她后頸的小痣上短暫停留，“那些明知是陷阱，卻依然愿意跳進去的勇氣。“

街道上的人群漸漸圍攏，第一鍋麻辣小龍蝦的蒸汽模糊了玻璃窗，卻讓“蝦腮雪白“四個霓虹字更加明亮。蘇硯之看著林悅僵硬的笑臉，看著唐薇眼中閃爍的微光，忽然明白，屬于他的商業帝國，從來都不是空中樓閣，而是扎根在每一個信任他的散戶手中，每一口麻辣鮮香的滋味里，每一次明知危險卻依然伸出的手掌間。

手機震動，是陳記者發來的消息：“食藥監局今晚突擊檢查鳶尾花基地，發現二十噸問題蝦。“蘇硯之望向天邊的晚霞，想起前世在ICU看見的最后那抹血色，此刻卻被小龍蝦的紅亮染成了希望的顏色。他知道，真正的戰爭，才剛剛拉開序幕——但這一次，他手中握著的，不再是被背叛的絕望，而是能熬煮出整個世界的麻辣秘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