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繕完灌溉渠的第三天，破曉時分的薄霧還未散盡，一股刺鼻的腐臭味就順著窗縫鉆進屋里，如同一把沾滿黏液的手，死死扼住蘇硯之的咽喉。

他猛地推開窗，眼前的景象讓胃里一陣翻涌——往日清可見底、倒映著藍天白云的小河，此刻泛著詭異的墨黑色，成千上萬條死魚肚皮翻白，密密麻麻地漂浮在河面，它們圓睜的魚眼仿佛在無聲控訴。

“硯之！上游有污水，整個水系都毀了！“柱子跌跌撞撞沖進院子，膠鞋上沾滿黑色淤泥。他曾經(jīng)在工地上扛過水泥、在礦洞里挖過煤，練出的鋼筋鐵骨此刻卻因憤怒而微微顫抖。

蘇硯之攥緊拳頭，指節(jié)泛白，兒時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那時的小河是全村人的樂園，他們在河里摸魚捉蝦，女人們在岸邊搗衣洗菜，老人們搖著蒲扇在柳樹下乘涼，可現(xiàn)在...

兩人沿著河岸狂奔，泥濘的小路在腳下發(fā)出令人作嘔的“咕唧“聲。

轉(zhuǎn)過河灣，十幾個村民正圍著幾輛貼有“河道治理“字樣的皮卡激烈爭吵。為首的刀疤臉叼著香煙，左耳戴著的銀色耳釘在陽光下泛著冷光。旁邊站著西裝筆挺的項目經(jīng)理李明，此刻正揮舞著文件，趾高氣揚地叫嚷：“這是正規(guī)的治污工程！企業(yè)已經(jīng)交了環(huán)保費用，現(xiàn)在由我們指定的公司清理河道。“

“交費頂個屁用？莊稼喝了毒水全死了！你們這是串通一氣！“村民王大爺氣得渾身發(fā)抖，他種了一輩子地，視土地如命，如今眼看著心血毀于一旦，渾濁的老眼里滿是絕望。刀疤臉突然一腳踹翻王大爺裝滿菜苗的竹筐，厲聲喝道：“老東西，再鬧事小心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蘇硯之沖上前扶起王大爺，聲音因憤怒而發(fā)顫：“我要見負責人！這種治標不治本的手段，當老百姓是傻子？“李明上下打量著蘇硯之沾滿泥土的衣衫，嗤笑道：“喲，哪來的愣頭青？知道我們張總什么來頭嗎？識相的趕緊滾！“

“裝什么大尾巴狼，信不信老子現(xiàn)在就教訓你！“刀疤臉獰笑一聲，一把揪住蘇硯之的衣領(lǐng)。混亂中，阿柔哭喊著擠進來，她從小父母雙亡，是吃著百家飯長大的，骨子里有著山里姑娘的倔強。她死死拽住刀疤臉的胳膊：“放開他！硯之哥是為我們好！“刀疤臉反手一巴掌將她扇倒在地，她嘴角瞬間滲出鮮血，卻仍掙扎著想要爬起來。

蘇硯之瞳孔驟縮，像頭被激怒的獅子般掙脫束縛，揮拳砸向刀疤臉。然而對方早有準備，幾個壯漢一擁而上，棍棒如雨點般落在他身上。就在這時，一陣刺耳的笑聲傳來：“蘇老板好大的威風啊！“陳總從黑色轎車里走出來，西裝筆挺，皮鞋锃亮，與滿地狼藉形成鮮明對比，“聽說你想在家鄉(xiāng)搞發(fā)展？可惜啊，這塊地已經(jīng)被我們拿下了。“

蘇硯之吐了口帶血的唾沫，掙扎著爬起來：“你們就不怕遭報應(yīng)？在城里賺得盆滿缽滿還不夠，還要來禍害我的家鄉(xiāng)！“

“報應(yīng)？“陳總蹲下身子，捏住蘇硯之的下巴，眼神里滿是輕蔑，“在這一畝三分地，我們說了算！你以為憑你一個從泥地里爬出來的愣頭青，能斗得過我們？“他掏出一疊現(xiàn)金甩在蘇硯之臉上，“拿著錢滾，別壞了我們的項目。我勸你識時務(wù)，不然，你那些鄉(xiāng)親們，可都要跟著你倒霉。“

鈔票散落在污水中，蘇硯之只覺得一陣惡心，內(nèi)心的憤怒幾乎要沖破胸膛。夜幕降臨時，他躺在自家的竹床上，渾身疼得動彈不得。阿柔紅著眼眶替他擦拭傷口，輕聲抽泣：“都怪我沒用，保護不了你...“蘇硯之望著房梁上晃動的油燈，想起柱子在沖突中受的傷，想起村民們絕望的眼神，心中涌起滔天的怒意。

他暗暗發(fā)誓：“我一定要讓你們?yōu)榻裉斓乃魉鶠楦冻龃鷥r！就算拼盡一切，也要還家鄉(xiāng)一片凈土！“

窗外，陰云密布，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而蘇硯之知道，屬于他的戰(zhàn)斗，才剛剛開始。

深夜的老屋里，油燈在穿堂風里明明滅滅，蘇硯之倚著斑駁的木墻，手機屏幕的冷光映得他面容冷峻。阿柔守在門邊，時不時望向漆黑的院落，手中握著那把削土豆的小刀——白天刀疤臉的威脅言猶在耳，她不敢有絲毫松懈。

“葉記者，這次真要麻煩你了。“電話接通的瞬間，蘇硯之的聲音低沉而堅定。

“蘇硯之，你那邊的情況我大概聽說了些。但你要知道，曝光這種事情風險很大。“葉翎的聲音帶著職業(yè)記者特有的謹慎，“先把你掌握的情況詳細說說。“

蘇硯之深吸一口氣，調(diào)出照片和視頻。“你看這些化工廠的排污記錄，從去年開始就在違規(guī)排放。周邊的農(nóng)田、水源全被污染，村民們種的莊稼全都枯死，就連喝的井水都泛起白沫。“他的聲音因憤怒而微微顫抖，“還有這些河道治理項目的資金流向，大部分都進了私人腰包。“

葉翎沉默片刻：“這種污染事件確實需要揭露。但現(xiàn)在的問題是，你手里的這些證據(jù)還不夠充分。我們需要更確鑿的證據(jù)，尤其是能直接證明違規(guī)排污的鐵證。“

“我明白，所以才向你求助。“蘇硯之的指腹重重摩挲過手機屏，“化工廠后山有個隱蔽的排污管道，極其隱秘。入口不僅被鐵絲網(wǎng)層層圍住，還安裝了監(jiān)控攝像頭，24小時監(jiān)控。我們根本沒辦法靠近取證。“

電話那頭傳來敲擊鍵盤的聲音：“我認識幾個環(huán)境保護協(xié)會的朋友，他們有專業(yè)的檢測設(shè)備。不過行動必須謹慎，一旦被發(fā)現(xiàn)，反而打草驚蛇。“

“我懂！“蘇硯之立刻回應(yīng)，“葉記者，你放心，我會讓村民們守口如瓶。我們一定要把他們的罪行公之于眾。“

“好，但千萬要小心。“葉翎頓了頓，語氣中帶著關(guān)切，“這種事情牽扯的利益很大，他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你和村民們最近盡量不要單獨行動，保護好自己。有任何情況，隨時聯(lián)系我。“

掛掉電話，蘇硯之望著窗外搖曳的樹影，心中既有對葉翎幫助的感激，又充滿了對即將到來行動的緊張與期待。他知道，這是一場硬仗，但為了家鄉(xiāng)，他絕不能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