琺瑯一看是蘇清硯,明顯愣了下,眼神里閃過一絲意外與不易察覺的惱恨。
她迅速壓下心緒,臉上立時堆起十足的恭敬,忙不迭地深深福了下去:
“奴婢給蘇姑娘請安!蘇姑娘怎么走到這僻靜處來了?可是奴婢們擾了姑娘的清靜?”
禮行得極恭順,語氣也夠惶恐,可那話語深處,還是悄悄夾了絲試探的意味。
琺瑯深知這位寄居府中的表小姐,雖不是沈家血脈,卻是老爺眼下最看重的親人,其在府內的待遇甚至超過少爺,平時瞧著清冷寡言,內里卻絕非任人拿捏的軟柿子。
蘇清硯目光淡淡掠過跪在地上、抖如篩糠的銀屏,最后落在琺瑯那張刻意堆砌著恭敬的臉上。
“很遠處便可聽見此處的吼叫,”蘇清硯聲音不高卻很冷,“琺瑯姑娘好大的脾氣啊,莫非是想將全府的人都引來碧波亭,觀賞你訓誡下人的風范不成?”
蘇清硯唇角牽起一個極淡的弧度,眼神冷冽,看得琺瑯心頭猛地一凜。
琺瑯心中一緊,忙道:“蘇姑娘教訓得是!奴婢該死!奴婢一時氣迷了心竅,竟忘了規矩體統,聲音大了些,驚擾了姑娘的清靜!”
蘇清硯目光落在琺瑯低垂的發髻上:
“擾了清靜?倒也未必。只是行經此處,不意間聽見你的大聲喧嘩。”她頓了頓,目光掃過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銀屏,又看向琺瑯,“你真是好大的威風,竟讓其他丫鬟給你行跪拜之禮,你想僭越成為沈府的主子嗎?”
琺瑯一驚,心想這位蘇姑娘來府上半年的,向來和和氣氣,今天這是怎么了,
“奴婢,不敢,銀屏犯了忌諱,奴婢身為金粟閣的大丫鬟,不敢忘記職責,教導銀屏一些規矩?”
“哦!”
琺瑯趕緊回答:
“這丫頭,行為不檢,心思不正,三番兩次往后院鉆營,意圖勾引三爺,還扯謊說是奉了二奶奶的命!奴婢身為金粟閣的大丫頭,不能看著這起子下作東西壞了院里的規矩,帶壞了風氣,這才教訓她幾句。驚擾了姑娘,是奴婢的不是。”
琺瑯一番話說得冠冕堂皇,把自己摘得干凈,又把銀屏的罪名坐實。
“哦?意圖勾引三爺?”
蘇清硯輕輕重復了一句,語氣里聽不出喜怒,她向前踱了一步,彎下腰,用兩根纖細的手指,極其優雅地拈起了地上的素帕。
“這帕子…看著倒是眼熟。”蘇清硯的聲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疑惑。
琺瑯心中一咯噔,強笑道:“姑娘說笑了,這不過是這賤蹄子見不得人的破東西,污了姑娘的眼。
蘇清硯仿佛沒聽見琺瑯的話,她仔細端詳著帕角的繡紋,
“今早兒,小紅那丫頭在我跟前哭喪著臉,說是把我賞給她的那方素帕丟了,還央我幫她尋呢。我記得素帕上的繡紋,我瞧著…這帕角上繡的,倒像是我賞給小紅的那個。”
她抬起眼,看向琺瑯,又轉向銀屏,“你叫銀屏吧,站起身來說話。”
銀屏遲疑地望向琺瑯,
“蘇姑娘讓你站起來,你就站起來,看我做甚!”琺瑯盡量保持自己的平靜的語調,
銀屏這才戰戰兢兢地站起身,低頭行了一禮:“奴婢銀屏,見過蘇姑娘。”
“銀屏,我來問你,這帕子…是你的么?”蘇清硯將帕子遞到銀屏眼前,
銀屏此刻已從最初的驚惶中回過神來,
她聽到蘇清硯說這是小紅的手帕,又看到蘇清硯那隱含深意的眼神,心中瞬間雪亮!
銀屏雖不知蘇姑娘為何幫她,但是小紅卻是她在沈府最好的朋友,現在蘇姑娘出面,這無疑是絕處逢生的機會!
她立刻又跪下,磕了個頭,帶著哭腔說道:
“回…回蘇姑娘話!這帕子…這帕子真不是奴婢的!奴婢…奴婢方才正想跟琺瑯姐姐解釋!奴婢今兒晌午是奉了二奶奶的命,去后院沈林管事那里取新到的花樣子冊子!路過三爺書房外頭,瞧見石凳上落著這方帕子,奴婢看著料子不錯,想著許是咱們院里哪位姐妹丟的,便…便撿了起來看了看,奴婢隨后又放了回去,尋思著回來問問。奴婢還沒來得及問,就被…就被琺瑯姐姐誤會了,奴婢……”
她一邊說,一邊用袖子抹著眼淚,顯得又委屈又惶恐。
“你胡說!”琺瑯急了,指著銀屏厲聲道,“分明就是你的!方才你為何不這么說?”
銀屏抽噎著:
“姐姐方才…方才氣勢洶洶,不容奴婢分辯,一口咬定奴婢…奴婢…奴婢嚇都嚇死了,哪里還說得清楚……”
蘇清硯輕輕“哦”了一聲,指尖捏著那方帕子,看向琺瑯,語氣依舊平淡,卻帶著無形的壓力:
“琺瑯姑娘,
“琺瑯姑娘,看來是一場誤會?既然不是銀屏的,我想還是物歸原主吧。只是…這‘勾引三爺’、‘心思不正’、‘存了下作心思’、‘帶壞風氣’……這些重話,沒有真憑實據,單憑臆測和一方撿來的帕子,就輕易出口,還要打板子嫁人?這金粟閣的規矩,何時變得如此嚴苛?”
蘇清硯每說一個詞,琺瑯的臉色就白一分。
蘇清硯的話,句句點在要害上——沒有實證,全憑猜測,濫用私刑,誣陷栽贓!這要是傳出去,都會說她琺瑯借勢欺人,如果蘇姑娘直接告訴沈老爺,自己這個大丫鬟的位置,怕是要坐不穩了!
“蘇姑娘…奴婢…奴婢也是一時氣急,怕她壞了三爺的名聲,才…”
琺瑯額角滲出冷汗,語氣也軟了下來,試圖辯解。
“三爺的名聲,自有老爺太太操心。”
蘇清硯淡淡打斷她,將那方帕子遞給身后的阿秀,“阿秀,收好了,回去問問小紅是不是這個。若是,讓她好好謝謝琺瑯。若不是…再問問院里其他丫頭。”
她頓了頓,目光重新落在琺瑯身上,
“至于銀屏…我看,她今日也嚇得不輕,這規矩,也領教夠了。這事,就此作罷。如何?”
蘇清硯最后的“如何”二字,輕飄飄的,卻帶著不容置喙的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