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午后，窗外傳來陣陣鳥鳴聲。都一一坐直身體，課桌下攥緊的裙擺下意識又松開。她緩緩閉上眼睛，陽光透過半開的百葉窗，在她白皙的臉頰上投下一道道金黃的光紋。恍惚間，她又回到了五歲時那個破舊的托兒所。
——那時候她是整個托兒所最會自己照顧自己的小朋友。午睡時總能在別的孩子哭鬧聲中迅速入睡，醒來后拍掉被子上的褶皺，把枕頭疊得方方正正才下床。老師總會朝探視窗口的父母豎大拇指：“您家孩子可獨立咯。”而窗外忙碌的父母只是和著過堂風點頭笑著，便匆匆趕往下一場會議。
都一一睜開眼睛，窗外的柳枝正隨風輕擺。她下意識壓低聲音問斜前方的同桌：“今天物理作業最后一道題怎么解？”得到答案返回座位時，余光瞥見后排男生在她書桌上貼的紙條：“野孩子又來抄作業了。”她微微揚起的嘴角僵在臉上，胸前的校服突然沉甸甸的。
一、五斤雞蛋換來的體貼
小學三年級轉學的那天，都一一在候車廳啃著冷掉的蛋撻。她記得母親遞錢時囑咐過：“到了那邊先去買雞蛋，煮熟了餓了就吃。”新城市的霧氣混著長途大巴的尾氣撲在車窗上，她數著硬幣的指尖被水汽沁得發白。下車站牌亮起時，她抱著印有“好好學習”字樣的保溫杯，深一腳淺一腳走在無人的石板路上。
巷口的雜貨鋪還亮著昏黃的燈。店主叼著煙卷打量著這個提著行李箱的小女孩：“買五斤雞蛋送你五個鹵蛋。”都一一摸著錢袋猶豫了三秒，還是把硬幣嘩啦啦倒進掌心。出店門時凍僵的手指差點捏不住塑料袋，她掰開一個鹵蛋塞進嘴里，咸蛋黃嵌在牙齒縫里，忽然想哭。
第二天她把煮好的雞蛋分給全班同學。同桌咬碎蛋殼時說：“你家開糖廠啊？”都一一低頭看校服口袋里父母寄來的信——信封鼓鼓囊囊塞著百元鈔票，還有折成紙飛機的便條：“這是這個月的生活費，自己照顧好自己。”指尖觸到便條邊角的藍墨水漬，像是父母匆忙簽字時留下的指紋。
二、被晾干的雨靴
初一那年暴雨浸透了整個校園。都一一站在教學樓臺階上，看別的孩子舉著雨傘奔向來接的家長。她把塑料袋套在腳上，踮起腳尖去夠走廊欄桿上的舊雨靴。雨靴里積著半截雨水，淌在她脖子上冰涼刺骨。踩著濕滑的臺階走向校門時，新雨靴在樓梯轉角被高年級男生踩扁了鞋底：“就你這種沒媽疼的野孩子才穿這玩意。”
雨靴曬干時已經嚴重變形。都一一用橡皮筋把鞋幫扎緊，背起書包去公交車站。售票員照例把她的月票塞進收銀箱，同時遞來便利店的便當：“今天又是一個人在吃？”她捧著便當盒往圖書館方向走，路過櫥窗時看見自己的倒影——校服最上面的紐扣松著，領口別著哥哥女兒寄來的發卡，下擺沾著早餐攤上的油漬。
圖書館三樓的角落總歸是安靜的。她把磚頭厚的輔導書攤開，書頁間夾著那雙變形的雨靴鞋帶。初中生的字典里沒有“孤獨”這二字，她只知道每天完成六科作業后，還得用小刀把發霉的面包硬塊削成可以入口的形狀。偶爾抬頭，能看見夕陽把窗外爬山虎的影子拉得很長。
三、盛夏午后的秘密
高中教室的吊扇吱呀作響，都一一用修正帶把草稿紙上的算式涂成白色方塊。同桌突然戳她胳膊：“看，校草在看你。”走廊盡頭的少年正把籃球塞進柜子，白襯衫領口敞著兩顆扣子。都一一別過臉，指尖觸到校服內袋的舊照片——那是哥哥家的全家福，四個大人站在綠草坪上，兩個小孩躲在父母身后笑。照片背面寫著：“下次來叔叔家玩。”
放學鈴響時暴雨如注。她撐開折疊傘走向車站，經過拐角sweetstore時聽見有人喊她的名字。校草舉著透明傘站在櫥窗前，手指點著冰柜里的抹茶冰激凌：“請客。”都一一盯著他腕間銀色的智能手表——表盤上滾動著家庭群的消息提醒。接過冰激凌時她下意識咽了咽口水，舌尖沾到化開的奶油，甜膩的味道瞬間涌上鼻腔。
回家路上，雨靴踩進水坑濺起泥點。她蹲在路燈下清理鞋面時，手機突然震動。是母親發來的語音：“數學模擬考考砸啦？給你存了三千到學費卡，想吃什么自己點外賣。”都一一捧著冰冷的手機殼，忽然想起上周被姑姑數落的情景——“你爸媽就知道甩錢，你也不照照鏡子，長成這樣還不好好念書。”
雨靴的橡膠味混著抹茶甜意鉆進鼻腔。她把傘尖扎進水洼，看碎銀般的光斑在水面跳躍。
四、失眠者的獨白
高三的夜總是漫長。都一一蜷在單人床上，聽著窗外校警巡邏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床頭柜的臺燈還亮著，照片里哥哥家的小孩已經長到齊腰高，男孩拽著妹妹的馬尾辮笑得放肆。她把照片反扣過來，指尖在玻璃面下摩挲著褪色的邊角。
凌晨三點，走廊燈突然亮起。宿管阿姨站在門外，手里攥著從門縫塞進來的信封：“門口小賣部老板讓你去拿。”她趿著棉拖鞋下樓時，看見穿校服的少年靠在冰柜前打盹。老板娘遞來熱牛奶的同時把門后的小門鑰匙塞進她手心：“后巷有條近路去教學樓，別跟老師說是我教你的。”
牛奶的甜腥氣在胃里散開。她踩著月光穿過窄巷，墻角的貓突然躥到身前。少年從身后抓住她的手腕，護住被嚇歪的腳腕。貓的背影消失在垃圾桶后時，他松開手，指間還留著她校服袖口的褶皺。
教學樓走廊空無一人。都一一打開教室門，把牛奶盒放在講臺上。轉身時，校服兜里的舊照片突然滑落在地，玻璃框的邊角在晨光中折射出七彩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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