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的老槐樹又添了新枝，陸川顫巍巍地站在梯子上，試圖給樹干上新刻的年輪做標記。林夏坐在輪椅上輕笑：“老頭子，下來吧，等念初回來幫我們弄。”他卻固執地晃了晃錘子：“當年刻‘L&C’時你還夸我手巧呢。”話音未落，梯子突然打滑，他驚呼著踉蹌后退，卻被一雙有力的手穩穩扶住——是穿著白大褂的念初，不知何時帶著孫子們站在院門口。

“爸！說了多少遍別爬高！”念初佯裝生氣，眼里卻滿是擔憂。小孫子們撲到陸川腳邊，舉著幼兒園手工課做的“防摔神器”——用彩紙和膠帶纏成的護膝。林夏看著這幕，忽然想起多年前陸川冒雨送餛飩的模樣，時光真是奇妙，曾經的少年如今已成了被孩子們操心的“老小孩”。

深夜，林夏被一陣窸窣聲驚醒，發現陸川正趴在書桌前寫寫畫畫。她悄悄轉動輪椅靠近，看見紙上是歪歪扭扭的五線譜，旁邊標注著：“給夏夏的生日曲——用我們第一次約會時聽的鋼琴曲改編。”月光透過紗窗灑在他佝僂的背上，她突然想起婚禮那天，他在舞池里踩著她的腳卻依然笑得燦爛的樣子。

生日宴那天，全家人圍坐在老槐樹下。陸川捧出一個布滿劃痕的木盒，里面是他耗時半年制作的音樂盒。上發條的瞬間，熟悉的旋律流淌而出，正是他們青春歲月里最愛的那首曲子。念初紅著眼眶打開手機錄像，鏡頭里，林夏輕輕晃動輪椅打著節拍，陸川則用沙啞的嗓音跟著哼唱，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在他們銀白的發絲上撒下碎鉆般的光芒。

入秋時，陸川的記憶力衰退得愈發明顯。他常常對著全家福發呆，卻叫不出孫子們的名字，卻總能在林夏推輪椅出門時，準確地遞上她最愛的那條羊絨圍巾。某天清晨，他突然握住她的手，眼里閃過清亮的光：“夏夏，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她笑著點頭，將他的手貼在自己心口：“在很久很久以前，有個笨蛋在迎新點騙我說順路，然后騙了我一輩子。”

他恍然大悟般笑起來，像個孩子似的掏出褲兜里的糖果：“給你，草莓味的，很甜。”那是他每天都會帶在身上的糖，盡管早已忘記為什么要帶，卻始終記得她喜歡。

初雪降臨的夜晚，陸川在睡夢中安詳地握住了林夏的手。彌留之際，他望著窗外的雪花，嘴角揚起微弱的笑意：“那年...圖書館的雪，比現在...還大...”林夏吻去他眼角的淚痕，輕聲說：“我知道，我們的雪，永遠不會停。”

葬禮上，念初將陸川的手稿和音樂盒放進棺木。當第一抔土落下時，林夏往墳前栽下一棵小樹苗，那是老槐樹的幼苗。她撫摸著粗糙的樹干，仿佛又觸到了那雙曾為她遮風擋雨的手。

若干年后，已是古稀之年的林夏坐在搖椅上，看著庭院里亭亭如蓋的新槐樹。風起時，樹葉沙沙作響，像是有人在耳邊輕語。她閉上眼睛，感受著陽光的溫度，仿佛又回到了那個蟬鳴聒噪的九月，少年笑著接過她的帆布包，說：“計算機學院？我順路。”

生命的圓舞曲終會落幕，但有些故事，永遠在時光里循環往復。就像老槐樹的年輪，就像永不褪色的“L&C”，就像刻在彼此靈魂深處的，那句永遠不會說完的“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