磷火幽幽,在濕冷的巖壁上涂抹著跳躍的鬼影。
老陳的心臟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每一次搏動都沉重地撞擊著肋骨,發(fā)出沉悶的回響。他僵立在原地,視線死死鎖在云灼身后那片驟然被冷焰火照亮的巖壁上——那不是巖石該有的紋理,那是骨殖的叢林!
成百上千的枯槁手臂,從巖縫深處、從塌陷的碎石堆里,扭曲地伸向虛空。它們干枯如柴,指骨微張,帶著一種凝固了無盡歲月的絕望姿勢,無聲地訴說著被囚禁的怨毒。更令人頭皮炸裂的是,每一具深嵌在巖層中的骸骨,那鎖骨的凹陷處,都清晰烙著一個冰冷刺目的印記——丙字七號礦徽。那印記在冷焰火慘白的光芒下,像無數(shù)只空洞、凝視的眼睛。
就在這地獄般的景象烙印在視網(wǎng)膜上的瞬間,一股沉悶、壓抑到極點的轟鳴聲,從巷道深處碾壓而來。
聲音并非來自任何機械的軸承,更像是從大地最黑暗的臟腑里,從巖層億萬年的擠壓中發(fā)出的痛苦呻吟。它低沉、粘滯,帶著一種非人間的厚重感,震得腳下的碎石簌簌跳動,空氣都隨之凝滯、扭曲。
云灼猛地轉身,她手中那個古樸的青銅羅盤,此刻正瘋狂地旋轉著,指針在幽暗中拖曳出模糊的光痕,發(fā)出尖銳的蜂鳴。
“來了!”云灼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像冰錐一樣穿透了轟鳴,刺入老陳的耳膜。她眼中燃燒著一種近乎狂熱的火焰,那是仇恨與希望交織的煉獄之火。
老陳順著她的視線望去,渾身的血液瞬間凍結。
巷道深處,黑暗仿佛有了實質的重量,正被一股無可匹敵的力量強行推開。
那東西緩緩“游”了出來。
它龐大得超乎想象,幾乎塞滿了整個巷道,形似一節(jié)古老而扭曲的火車車廂,卻又絕非人間造物。構成車廂主體的,不是冰冷的鋼鐵,而是某種深黑如墨、微微蠕動的物質,像是凝固的瀝青,又像無數(shù)粘稠怨念的聚合物。在這黑暗的主體上,纏繞著無數(shù)粗大銹蝕的鐵鏈,如同巨蟒盤踞,它們并非靜止,而是在緩慢地、無聲地滑動、絞纏,發(fā)出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鐵鏈的間隙里,隱約可見無數(shù)個拳頭大小的凹槽,密密麻麻,排列得如同蜂巢,每一個凹槽深處,都透出一點微弱的、慘綠色的冷光,像無數(shù)瀕死的螢火蟲,在絕望地喘息——那就是命牌!囚禁著靈魂的牢籠!
這就是運樞車!吞噬生命、禁錮靈魂的妖魔!
冷焰火的光芒在它面前顯得如此微弱,只能勉強勾勒出它龐大、猙獰的輪廓。它所過之處,空氣都變得陰冷刺骨,帶著一股濃郁的、混雜著鐵銹、泥土和尸體腐敗的腥甜氣息。那些從巖壁伸出的骸骨手臂,在運樞車經(jīng)過時,似乎微微顫抖了一下,指骨彎曲得更加用力,仿佛在無聲地哀嚎、掙扎。
“跟上!”云灼低喝一聲,身體已如離弦之箭般射出。她的目標不是運樞車本身,而是它上方那些瘋狂滑動、絞纏的鐵鏈。
老陳的喉嚨里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恐懼被一股更強大的憤怒和決絕壓了下去。他猛地咬破舌尖,腥咸的血氣在口中彌漫,瞬間驅散了部分僵硬。他緊握手中的鐵鎬,粗糙的木柄幾乎要嵌進掌心的皮肉里,緊跟著云灼的身影,朝著那緩慢移動的龐然巨物猛沖過去。
靠近運樞車的瞬間,一股陰寒刺骨的旋風猛地卷來,帶著濃烈的死亡氣息,幾乎要將人的靈魂凍結。那無數(shù)滑動的巨大鐵鏈如同活物,帶著沉悶的呼嘯聲掃過他們頭頂、身側,每一次擦過,都帶起刺骨的寒意和死亡的威脅。
云灼的身形異常靈活,像一只在風暴中穿行的雨燕。她時而伏低貼地,避開橫掃而來的巨鏈;時而在巖壁借力一點,高高躍起,險之又險地避開另一條絞纏過來的鎖扣。她的目光銳利如鷹,緊緊鎖定著車廂壁上那些散發(fā)著慘綠微光的命牌凹槽。
老陳的動作則顯得笨拙而沉重許多。他幾乎是憑著礦工在狹窄礦道里摸爬滾打半輩子的本能,手腳并用地在冰冷的鐵鏈和濕滑的巖壁間攀爬、躲閃。一條粗大的鐵鏈帶著沉重的風聲從他背后掃過,刮得他破舊的礦工服嗤啦作響,冰冷的鏈環(huán)幾乎蹭到他的后頸皮膚,激得他全身汗毛倒豎。他死死摳住一塊凸起的冰冷金屬邊緣,粗糙的指腹被磨破,滲出血絲,才勉強穩(wěn)住身體。
冷焰火的優(yōu)勢在此刻顯現(xiàn),纏繞在兩人身側,有效地迷惑了運樞車的熱感應識別。
老陳心中了悟,礦場禁止礦工攜帶冷焰火的原因就在于此。
“這邊!”云灼的聲音透過鐵鏈的摩擦聲傳來。她已攀附在車廂壁一個相對平穩(wěn)的位置,伸手指向不遠處一片凹槽較為密集的區(qū)域。那里命牌散發(fā)的綠光更加幽深,如同地獄深處窺視的眼睛。
老陳喘息著,奮力挪移過去。車廂壁冰冷刺骨,那深黑的物質仿佛能吸收一切熱量。他湊近那些凹槽,慘綠的冷光映照著他溝壑縱橫的臉龐,顯得異常詭異。凹槽內鑲嵌的命牌材質各異,木質、石質、甚至還有金屬,但無一例外都烙印著那個扭曲的“丙字七號”礦徽。牌面大多模糊不清,只有少數(shù)能勉強辨認出幾個殘缺的刻痕——或許是人名,或許是編號。
他瘋狂地在無數(shù)慘綠的光點中搜尋,渾濁的老眼瞪得幾乎要裂開。恐懼和焦灼如同毒蛇啃噬著他的心臟。小妹……小妹……那小小的、模糊的身影在記憶中浮現(xiàn)又破碎。他粗糙的手指顫抖著拂過冰冷的牌面,每一次觸碰都帶來一陣刺骨的寒意和靈魂深處的悸動。
“丙七…丙八…丙九……”他口中無意識地念叨著可能的編號,指甲在牌面上刮擦,發(fā)出細微的“沙沙”聲。汗水混著巖屑從他額角滑落,滴在冰冷的金屬車廂壁上,瞬間凝結成霜。
突然,他的手指在一枚深褐色的木質命牌上猛地停住!
那木牌邊緣粗糙,帶著礦坑特有的濕氣侵蝕痕跡。牌面上,一個歪歪扭扭、卻無比熟悉的“陳”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進了他的瞳孔!
老陳的呼吸驟然停止。世界瞬間失聲,鐵鏈的摩擦、運樞車的轟鳴、巖層深處傳來的嗡鳴……一切聲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他自己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的聲音,咚咚咚……震耳欲聾。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上了頭頂,又在瞬間凍結成冰。指尖下的木牌冰冷刺骨,但那一個“陳”字,卻像燃燒的炭火,灼燒著他的靈魂。
“小妹……”一個破碎的、帶著血腥味的嗚咽從他喉嚨深處擠出,像被砂輪磨過。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云灼的方向,嘶聲喊道:“找到了!我小妹的命牌!”
幾乎是同時,不遠處另一簇密集的凹槽前,云灼的身體也驟然僵住。
她手中的青銅羅盤指針如同被無形的力量牽引,劇烈地左右擺動了一下,最終死死指向她面前一塊不起眼的暗紅色石牌。那石牌材質普通,像某種粗糙的砂巖,表面布滿細小的氣孔。牌面上刻著一個“櫻”字,筆畫纖細,帶著一種少女特有的娟秀。然而此刻,這石牌卻透出一種異樣的氣息——它比其他命牌的綠光更加黯淡,邊緣竟隱隱透出熔融般的暗紅,仿佛正被無形的火焰從內部炙烤,即將碎裂、消失!
“云櫻!”云灼的聲音第一次失去了所有的冷靜,尖利得如同破碎的琉璃。她不顧一切地伸出手,指尖帶著決絕的力道,狠狠刺向那枚即將熔毀的命牌!她的動作迅如閃電,帶著玉石俱焚般的瘋狂。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滾燙石牌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