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嵐如紗，纏繞著三千級泛著月白光華的白玉臺階。晨露在階前蟠龍紋上凝結成珠，映出無數個扭曲的人間。云無塵數到第一千零八十顆露水時，身后傳來了熟悉的譏笑聲。

“這泥腿子當真數著臺階上來的？“紫金冠上綴著的東珠隨著主人夸張的動作搖晃，在云無塵眼前投下晃動的光斑。他認得這是瑯琊王氏的嫡子王煥，其腰間玉佩上“清虛“二字正是玄天宗內門制式。

云無塵不動聲色地挪開半步，粗布鞋底摩擦著石階上細微的劍痕。這些痕跡據說是三百年前玄天七子試劍時留下的，每道痕跡里都藏著半式劍訣。他昨夜宿在山腳時，就著月光已將這些紋路摹畫在隨身的草紙上。

“問你話呢！“鎏金錯銀的劍鞘突然橫在眼前，云無塵這才發現階上已擠滿華服少年。王煥的隨從故意踩住他褪色的衣角，麻布撕裂聲在寂靜的山道上格外刺耳。

“回公子話。“云無塵拱手時露出腕間傷痕，那是半月前為采一株生在懸崖的七星草留下的，“登仙階需誠心正意，一步一叩未免...“

“好個伶牙俐齒！“王煥突然用劍鞘挑起他腰間木牌，“云無塵？云夢大澤那個云家？“四周頓時響起嗤笑。誰不知云夢云氏早在二十年前就被魔修滅門，如今頂著這個姓氏的，不過是些鄉下佃戶。

云無塵垂眼盯著劍鞘上纏繞的蟠螭紋。這種紋樣他在縣太爺的轎輦上見過，當時衙役就是用這樣的花紋銅棍，打斷了老槐樹下說書人的腿——只因那老人講了段玄天宗外門弟子仗勢欺人的舊事。

“當——“

第一聲鐘響時，山道上的露珠全部騰空而起。云無塵看見無數水珠里倒映的自己突然睜大了眼睛。第二聲鐘響，那些水珠化作細碎劍氣，將王煥的劍鞘絞成齏粉。

七道劍光破云而來，為首老者腳下青鋒足有三尺寬，劍格處陰陽魚緩緩旋轉。云無塵突然覺得懷中殘玉發燙，那是娘親臨終塞給他的，說是撿到他時就掛在頸間。

“肅靜。“老者聲音不大，卻震得眾人耳膜生疼。他袖中飛出一面青銅羅盤，指針瘋轉著指向人群最后方。云無塵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無形之力提到半空。

“骨齡十六，靈根...“老者指尖青光沒入他眉心，突然變色，“玄天鏡！“

山巔云霧突然分開，露出一面十丈高的古鏡。鏡面照向云無塵的剎那，他懷中殘玉自行飛出，在鏡前化作半闕偈語：“太虛一點清明骨“。

滿山嘩然中，云無塵看見老者袖中的手在發抖。那身繡著周天星辰的法衣他認識，正是玄天宗掌門制式。而更令他心驚的是，當玄天鏡光照耀時，他分明看見鏡中自己的倒影，竟生著三只眼睛。

......

入宗測試持續了七日。云無塵被安排在聽濤閣暫住，每日有童子送來靈食。第七日黃昏，來的是個跛腳老仆，放下食盒時突然低語：“天生道骨卻無仙緣，小子，你活不過三年。“

云無塵夾著靈筍的筷子頓了頓。這幾日他夜夜夢見星空倒懸，醒來總能聞見袖中有股腐朽味，像極了老家那些從古墓里刨出來的青銅器。

“請老丈指點。“

老仆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顯然沒料到這少年如此鎮定。他佝僂著身子假裝收拾碗筷，袖中滑落半冊殘卷：“藏經閣地字庫第三架，有你要的答案。“

子時，云無塵摸到藏經閣時，月光正照在“地字叁“的銘牌上。架上有冊《玄天異聞錄》，翻開第三頁赫然畫著個三眼道人，題曰“太虛子“。當他手指觸及畫像時，懷中殘玉突然將書頁照得透亮，原本空白的背面浮現出血色文字：

“道骨天成者，必遭天妒。唯以九幽玄煞淬體，方可...“

文字到此戛然而止。云無塵突然聽見閣樓上有重物墜地聲，接著是劍鋒劃過青磚的銳響。他吹滅蠟燭的瞬間，一道月光正好透過窗欞，照出樓梯上蜿蜒的暗紅色液體——那分明是尚未凝固的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