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刀刃沒入,讓他止不住的打了個寒顫,緊接著劇烈的疼痛像是有人用手撕裂了他的胸腔。
喉頭瞬間涌上一股腥甜,過往的一切如同一副漫長的畫卷在眼前鋪開。
命運好像總愛跟他開這些不合時宜的玩笑。
從知道自己的命數(shù)開始。
為什么偏偏就是他呢?
在真正面對死亡的這一刻,司長命才發(fā)現(xiàn),原來他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想活著。
明明,他都已經(jīng)找到可以幫他改命的人了……
他費力的偏過頭去看向旁邊的人,只看到一抹紅色的虛幻殘影向他奔來,他想伸手,卻抓不住。
意識再次復(fù)蘇的時候,最先感知到的,是氤氳在空氣中的木質(zhì)香氣。
然后是一陣丁鈴當(dāng)啷的聲響,像是一堆首飾的碰撞。
“摳門鬼,他醒了!”
耳邊傳來一道清脆中帶著些俏皮的女聲。
司長命睜開眼,看見一個十五六歲苗疆打扮的少女站在面前。
頭上頂著工藝繁復(fù)的銀冠,鏨刻的蝶翼隨著她的動作輕顫,水滴狀的銀色流蘇晃蕩在額前,手腕腳腕上都綁著一串串震動的銀鈴。
環(huán)顧四周,是個看起來陳舊,但物品擺放卻很整潔的小店,架子上的貨物雜七雜八,沒個主題,仿佛什么都賣。
博古架后面的紗幔忽然輕輕晃動,一只骨節(jié)修長的手緩緩撥開簾布,腕上鑲著碧璽的金鐲順著抬起的手臂滑落。
“還好有驚無險,”穆辛慢悠悠走到他旁邊坐下,“司公子,恭喜你大難不死。”
司長命看到他手中拿著一只羯鼓,揉了揉還有些發(fā)脹的腦袋,這才猛然想起什么,一摸自己胸口。
那處被彎刀捅了的地方,上好的錦緞已經(jīng)破了一個大洞,說明那時候確實不是夢,他是真的實實在在地被扎穿了。
可他竟然沒死?而且還完好無損,難不成……
他不敢置信地盯著穆辛:“你還能起死回生?”
“他才沒那本事呢!你也太高估他了。”那個苗疆少女忽然開口。
“那是為什么?”
少女手里轉(zhuǎn)著自己的發(fā)尾,哼聲道:“還能因為什么?因為你命不該絕唄。”
她說著一臉興奮地湊到司長命面前,舔了舔嘴唇道:“你這個神奇的體質(zhì),看起來給我煉蠱非常不錯!要不要試試啊?”
語畢她伸手從懷里掏出一個小竹筒,剛準(zhǔn)備打開,被穆辛用一只匕首擋住。
“伊嵐,你要是敢在這里放出你那些臭蟲子,我保證它們每一只都有來無回。”
伊嵐撇撇嘴,切了一聲:“不放就不放嘛,摳門鬼,潔癖精!”她沖著穆辛做了個鬼臉,又極不情愿地把竹筒揣進(jìn)了懷里。
穆辛瞇了瞇眼:“店里不聽話的伙計,見笑了。”
司長命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剛才被刀刃洞穿得痛感還歷歷在目,讓他的思維有些停滯。
“那個胡姬呢?你抓住了?”
穆辛抬手,“砰砰”敲了敲剛剛放在桌上的羯鼓:“喏,在這呢。”
“什么意思?”司長命看著那有些破舊的鼓,“她變成鼓了?”
“她本來就是一只鼓。”
穆辛起身,把那只羯鼓放到了身側(cè)的博古架上,又在旁邊點燃了一只線香。
司長命這時候才看到,他這店里,靠墻的一整面柜子里全是滿滿的香料,每個貨架上也擺著各種各樣的香爐。
穆辛望著那只羯鼓,輕聲開口道:“世間萬物,皆有靈性,草木器物可化妖,人死之后可化靈。”
“這種有主人的器物,如果產(chǎn)生的感情鏈接足夠深刻,有一些也能生出靈性,化為器靈。鼓女,因樂舞而生,一般都喜歡化成自己主人的樣子。”
“但是如果被遺忘太久,成了無主之物,而靈氣又未消散的話,就會變成惡靈,慢慢失去人性。”
司長命聽懂了:“你是說,那個胡姬,其實是鼓女變的?那彎刀呢?和這有什么關(guān)系?”
“彎刀只是她的武器,或許是她主人生前,喜歡舞刀吧。最近京城里發(fā)生的這幾起案件,應(yīng)該都是她所為,但她善于藏匿,要不是今日失控發(fā)狂,我或許還沒這么快能抓到她。”
不知為何,聽到這司長命像是松了口氣:“這么說,這些事情和小刀真的沒有關(guān)系。”
穆辛卻是輕笑了一聲:“如果再不抓到他,恐怕他很快就會變成下一個鼓女。”
司長命也猜到了:“所以,他一直握著不肯放的那把彎刀,其實才是他的本體?難怪他飯量那么大。”
穆辛道:“飯量大,是他快要失控的表現(xiàn),因為靈氣不受控制,所以會有饑餓的假象,如果他一直是這個狀態(tài),那吃多少也是感覺不到飽的,至多能緩解一下身體上的不適。”
司長命忍不住皺眉:“那抓到他之后,要怎么辦?”
“失去主人的器靈,如果長留人間,通常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或者執(zhí)念,只要能幫他解了心結(jié),自然就不會變成惡靈了。”
穆辛說到這語氣夸張地痛惜道:“唉,要不是司公子你突然打亂了我的節(jié)奏,原本我今天就能抓到他了,現(xiàn)在你給他喂了這么多東西,他有了力氣,恐怕就更難抓了,你打算怎么賠我的損失?”
司長命尷尬地笑笑:“這是意外。”
穆辛眼里劃過一道狡黠的光:“那司公子給點補(bǔ)償,不為過吧?”
“好說好說。”能用錢解決的事,對司長命來說都不算事,“穆老板覺得多少合適?”
穆辛手指在桌上點了點,道:“你耽誤了我的事,我還救了你的命,司公子給個一百兩不過分吧?”
伊嵐在旁邊翻了個超大的白眼,嘀咕了一句:“不要臉。”
被穆辛看了一眼,又噤了聲。
“沒問題。”司長命眼睛都沒眨,掏出兩張銀票就送到了穆辛手里。
穆辛十分滿意地收了。
司長命撒完錢,回想起自己死而復(fù)生的奇妙感受,總算是有機(jī)會切入正題:“穆老板,看來先生說得果真沒錯,你真的可以替我逆天改命。”
“逆天改命?”穆辛抬眸看著他,表情帶著一絲打趣:“你是說,改你只能活到二十五歲的命嗎?”
這下司長命更為震驚:“你都知道了?”
他的語調(diào)稍稍嚴(yán)肅:“既然穆老板都看出來了,那我就長話短說了,穆老板有沒有興趣,做筆生意?”
穆辛忽然彎起嘴角,一臉和善,“我本來就是個做生意的,小店從家居擺件,到香料首飾、古董字畫,應(yīng)有盡有,價格公道,童叟無欺,公子需要什么?”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些,”司長命盯著他的眼睛,“你是香術(shù)師,對吧?”
非人之物若是陷入過深的執(zhí)念或仇怨中,便會滋生出濁相,這些濁相會從靈物身上溢出,匯入天地氣脈中。
哪怕有一些靈物本身并不會因此而魔化,但是這種的東西的滋長,于人間來說百害無利,積攢過多會污染生靈輪回,導(dǎo)致世間生出大量的惡果。
而香術(shù)師一脈,便是以凈化濁相而生,他們修的是西域秘術(shù),能夠以香為引,通鬼神、馭萬靈,甚至能回溯時光,逆天改命。
司長命目光沉了沉:“我確實從小就被先生預(yù)言,是個活不過二十五歲的孤星離斷命,這些年,我爹娘為我遍尋奇人異士都無果。”
“直到前幾日先生又告訴我,世上還有最后一位香術(shù)師,可以破我的命局,這位香術(shù)師,就是尋香閣的主人。”
司長命勾了勾唇角:“這幾天,我一直在找你,穆老板。”
他悠悠嘆了口氣:“只可惜我來了幾次都撲了空,今日能遇見,也算緣分。”
穆辛聽他說完,胳膊架在另一只手背上,單手托著下巴,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沒想到我竟這么有名氣,前幾日確實有些事情要忙,所以不常在店里,實在抱歉。”
他頓了頓:“不過這逆天改命之術(shù)……”
司長命立刻脫口而出:“如果穆老板是要報酬,你盡管開口,多少錢我都可以給。如果要別的,只要我有的,也絕不是問題。”
他說著握拳一擊掌心:“從這里出去,永康坊那一條街的十八間鋪子,都是我司家的產(chǎn)業(yè),穆老板如果感興趣,我可以全數(shù)送上。”
“什么?!”穆辛沒來得及回答,伊嵐就一陣驚呼,“你們家這么有錢?!”
她邊說邊擠上前來,一臉興奮地沖司長命道:“你看看我啊,我是我們部落煉蠱最厲害的一個!我可以幫你,你別找這個摳門鬼!”
司長命猶疑了一會兒,道:“你也會逆天改命?”
伊嵐輕咳了一聲:“我現(xiàn)在是還不會,但是你給我一點時間,我肯定能煉制出救你命的蠱,反正你一時半會兒也死不了,你把那十八間鋪子給我吧好不好?我要是把你治死了大不了再還你嘛。”
司長命:“……”
見司長命沒回答,伊嵐更急迫道:“哎呀,你找他沒用的,他……”
“司公子的這筆生意,我接了。”穆辛開口打斷了她。
“真的?!”
司長命起身,面上有些止不住的激動,仿佛腦子里有一根一直緊繃的弦,忽然一下被松開了,從此以后,都不用再提心吊膽了。
“那需要我做什么?”
穆辛語氣淡淡的:“先不急,此事要等司公子幫我抓到了小刀之后,我才能仔細(xì)與你說。”
司長命指指自己:“要我?guī)兔Γ课夷軒褪裁矗俊?/p>
穆辛笑著道:“明日上午,我會去找你。”
司長命沒再多問,應(yīng)了他之后便匆匆離開了,像是生怕穆辛反悔。
穆辛盯著他的背影直至徹底消失,不知在想些什么。
旁邊又響起一陣叮呤咣啷的聲音,伊嵐走過來,一屁股坐在穆辛旁邊,揶揄道:“可以啊摳門鬼,你這次是傍上一個財神爺了?”
她嘆了口氣笑道:“你騙人還是那么面不改色啊,他這命數(shù),雖然活不過二十五,但是沒到二十五歲之前,也根本就不會死,你白賺一次救命之恩啊。”
“可是,你說他要是知道你那什么逆天改命的香術(shù),早就失傳了,你那破香爐也壞了,現(xiàn)在根本制不出太高級的香,他會怎么想?”
她手里把玩著她那只小竹筒,臉上雖帶著笑,可眼里全是冷漠:“這樣吧,我們倆打個賭,誰先想出救司長命的辦法,誰就拿那十八間鋪子,怎么樣?”
“反正最壞的結(jié)果,就是他死了我們誰都拿不到嘛。”
穆辛沉默著沒說話,只是又拿出剛剛收到的銀票若有所思。
伊嵐嘖嘖兩聲:“怎么了?你這老狐貍不會是看人家心思純潔出手又大方,覺得良心不安了吧?”
穆辛把銀票在手上顛了顛揣進(jìn)了懷里,十分可惜道:“我只是覺得,剛才好像要的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