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太陽還未完全落山,暖風徐徐。
風卷起紗幔,兩間房間燭火都已被點起,燭光明明滅滅,照著兩個房間的身影。
這場巧合,如同驟起的雨,將兩顆想要靠近的心澆得透涼。
暮色如胭脂潑灑天際,將太子府的琉璃瓦浸染成蜜色。
熱氣未散的風掠過九曲回廊,檐角銅鈴輕顫,驚起一池錦鯉,攪碎滿塘西天云霞。
亭臺樓閣在漸沉的天色里勾勒出連綿的黛影,飛檐翹角似欲銜住最后一縷殘陽。
青石小徑蜿蜒沒入花影,晚香玉與薔薇爭妍,粉白花朵綴滿朱紅廊架,暗香隨著暮色流淌。
假山堆疊處,幽泉叮咚作響,水珠濺落的清音混著夏蟲初鳴,在回廊間悠悠回蕩。
殘陽終于沉進山墻,天際泛起葡萄紫的光暈。
燈籠亮起,暖黃燭火透過雕花窗欞,在青磚地上投下纏枝蓮的剪影。
夜露漸生,沾濕了薔薇的花瓣,遠處荷風送來隱約的涼意,為白日里喧囂的府邸添了幾分溫柔繾綣。
聽風閣檐角的銅鈴在晚風里輕晃。
林小雅坐在睡房內的素錦軟榻上,捏著半卷鮫綃帕,指節因用力而泛白,那帕子上金線繡的并蒂蓮已被揉得發皺。
白日里在長廊見到的畫面,此刻仍刺得她眼眶生疼。
此刻暮色漫過聽風閣的雕花窗欞,案上的茶盞早已涼透。
林小雅起身推開窗,遠處宮墻在夜色里凝成墨色剪影。
三年前,她在養父林淵舟書房外偷聽到養父與養母的對話。
“小柔嫁給鎮南王,這打亂了原本與太子聯姻的計劃。”養父嘆息一聲,接著道:“若能將小雅嫁給太子,也算能將計劃進行下去。”
那時她躲在海棠樹下,滿心歡喜地想,只要能嫁給太子,即使太子不喜歡她,她也沒有怨言。
圣旨如愿將封她為側妃,可本來已經嫁給鎮南王的妹妹,成了太子心心念念般的存在。
不過,她轉念一想,這應該早就在她的預測內,她不該難過的。
她心里嘆口氣,想著還是要慢慢收拾好自己的情緒才行,半關上窗戶,重新坐回素錦軟榻。
“側妃娘娘,該用晚膳了。”丫鬟素素的聲音這時從外面傳來。
她回頭,見銅鏡里的自己眼尾還泛著紅,恍惚間竟與當年躲在海棠樹下,偷聽到婚訊時的模樣重疊。
“罷了,我沒什么胃口。”她揮揮手,目光落在案上好幾封請柬上。
那是太子前些日讓她寫的,太子讓她以她的名義請林小柔過府小聚。
至于為什么有好幾封,是因為太子怕一次請不來林小柔,就讓她多寫幾封。
一次一次的請,總有一次能請動林小柔。
只是沒想到林小柔卻是在這種情況下,來到太子府的。
反正林小柔和太子已經見過面,這些請柬也就沒什么用。
她將信紙揉成團,看著它輕飄飄落在燭火上。
火苗貪婪地吞噬著字跡,就像太子偶爾會對她展現出的溫柔,終究會將她燒成灰燼。
她看看天色,打算到福明殿去看下太子,畢竟太子剛剛清醒,身體還是有些虛弱的。
她想到這里,起身走出聽風閣睡房,帶著素素一路去福明殿。
月光透過冰紋琉璃屏風,在福明宮殿睡房投下細碎的光影。
她進到福明殿睡房,先是給蟠龍榻上的人請安,然后就端起放在案上的藥碗走到蟠龍榻邊。
她握著青瓷藥碗的指尖微微發涼,藥香混著殿內龍涎香的氣息,在凝滯的空氣里發酵。
“側妃娘娘,殿下已無大礙,只是還需靜養。”守在蟠龍榻邊的王太醫起身對她行禮,道。
林小雅頷首,看著躺在榻上面無表情的人。
王太醫退到一邊,整理藥箱。
她看到太子在見過林小柔后都懶得理她,心里一陣酸楚。
良久,她認為的蘇雨璟終于將目光望著她,劍眉微蹙,深邃的眸子里映著窗外的月光:“林側妃,我已無大礙,妳不用再過來伺候我。”
林小雅的指尖微微一顫,藥碗里的湯汁晃出細小的漣漪。
她早該習慣的,自嫁入太子府那日起,就該習慣他對她忽冷忽熱的態度。
只是就這么直白的告訴她,讓她不用再過來侍疾,讓她還是有點接受不了。
“殿下不必憂心,臣妾自會安排。”她垂眸,舀起一勺湯藥,“先喝藥吧。”
她以為的蘇雨璟卻沒有張口,也沒有坐起身,目光落在她素白的裙裾上:“我是擔心妳累著。”
她依舊保持著得體的微笑:“臣妾不打緊,殿下是儲君,自然要保重身體。”
這次,她以為的蘇雨璟沒有接她的話,也不再看她,閉上眼睛養神。
青玉磚上投下兩人交疊的影子,放在榻上的玉佩,在燭光下泛著溫潤的光。
林小雅望著他蒼白的面容,心里嘆息一聲,這是她自己選擇的路,她不能埋怨什么。
她看眼王太醫,將藥碗放在月牙桌上,對她認為的蘇雨璟,道:“殿下先歇著,臣妾去廚房看看,給您燉些補身的湯。”
轉身時,玄色織金帷幔掃過她的手背,帶著他身上淡淡的龍涎香。
窗外,蟬鳴越發喧囂。
林小雅往睡房門口方向走去,裙裾掃過墻角的博古架,帶起一陣細碎的叮咚聲。
那些琳瑯滿目的珍玩,就像她與他之間的感情,華麗卻易碎。
夜晚,月亮高懸,點點繁星,沒有一絲涼風。
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窒息的燥熱。
月光灑在京都每個角落。
東廠詔獄內,潮濕的霉味與血腥氣交織,形成一股令人作嘔的氣息。
影無愁手持黑色令牌,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摩挲著令牌上的紋路,在昏暗的牢房中緩緩踱步。
他一襲繡著金線暗紋的黑色長袍拖在地上,繡工精致的金線在昏暗中若隱若現,如同蟄伏的毒蛇。
陰鷙的雙眸掃視著每一間牢房,瘦削的臉頰在搖曳的燭光下更顯蒼白,透著一股不近人情的冷意。
腰間的判官筆泛著森冷的寒光,筆桿上雕刻的鬼面猙獰可怖,仿佛隨時都會活過來,將人拖入無盡的深淵。
“督主,不好了!”一名小太監慌慌張張地跑來,在距離影無愁三步遠的地方撲通跪下,身體止不住地顫抖。
影無愁腳步一頓,聲音低沉冰冷,仿佛來自幽冥:“何事如此驚慌?”
“太……太子殿下他……他醒了!”小太監結結巴巴地說道,額頭重重磕在地上,不敢抬頭看影無愁的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