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xù)二十多日的跋涉后，送親隊伍終于接近北疆邊境。
云瑤掀開轎簾，眼前的景象讓她呼吸一滯。一望無際的草原延伸至天際，與中原截然不同的粗獷風(fēng)光撲面而來。遠處群山如黛，近處野花點點，風(fēng)吹草低時，偶爾能看見成群的牛羊。
“前面就是北疆了。“楚墨不知何時騎馬來到轎旁，聲音低沉，“過了白水關(guān)，便是赫連大王的領(lǐng)地。“
云瑤微微點頭。這些日子，她與這位護衛(wèi)將軍保持著微妙的距離。那夜遇襲后，楚墨明顯加強了對她的關(guān)注，卻不再提起對她身份的懷疑。兩人心照不宣地維持著表面的君臣之禮。
“公主可要做好準(zhǔn)備，“楚墨目視遠方，“北疆風(fēng)俗與大周迥異。“
云瑤聽出他話中有話，輕聲道：“多謝將軍提醒。“
正午時分，隊伍抵達白水關(guān)。一座石砌城樓矗立在兩山之間，城墻上旌旗招展，守衛(wèi)森嚴(yán)。關(guān)門上方用北疆文和大周文分別刻著“白水關(guān)“三個大字。
“停——“
關(guān)前，一隊北疆騎兵攔住去路。為首的是個滿臉絡(luò)腮胡的壯漢，用生硬的中原話喊道：“來者何人？“
楚墨上前出示通關(guān)文書：“大周送親使團，護送七公主殿下前往北疆王庭完婚。“
那壯漢掃了眼文書，又伸長脖子往轎子里張望，目光放肆。云瑤端坐轎中，強忍著不適感，保持公主應(yīng)有的矜持。
“等著！“壯漢丟下一句話，策馬回關(guān)通報。
約莫半個時辰后，關(guān)門大開，一隊儀仗緩步而出。十六名身著北疆禮服的武士分列兩側(cè)，中間是一位身著錦袍的中年男子。
“在下北疆禮官阿史那德，“男子行了個北疆禮，“奉赫連大王之命，在此迎候大周公主。“
楚墨下馬還禮。雙方交接文書后，阿史那德走到轎前，用流利的中原話道：“請公主移駕，換乘我北疆車馬。按照約定，大周送親隊伍至此返回。“
云瑤心頭一跳。這就意味著，從此刻起，她將徹底離開故國庇護，獨自面對未知的北疆生活。
楚墨顯然也沒料到這安排，皺眉道：“禮官大人，我奉大周皇帝之命，需將公主平安送至王庭。“
阿史那德笑容不變：“將軍放心，赫連大王已派精銳前來迎接。按照北疆禮制，外軍不得入境。“
雙方僵持不下，最終達成妥協(xié)——楚墨帶領(lǐng)十名親兵隨行，其余人馬返回大周。
換乘時，云瑤發(fā)現(xiàn)北疆準(zhǔn)備的“轎子“竟是一輛無篷的馬車，四面透風(fēng)，只在上方張了塊氈布遮陽。這在中原看來簡直是對公主的大不敬！
“這...這就是你們給公主準(zhǔn)備的車駕？“綠竹氣得聲音發(fā)顫。
阿史那德不慌不忙：“北疆地廣人稀，風(fēng)光壯麗。大王子特意吩咐，讓公主能盡情欣賞我北疆美景。“
云瑤明白這是故意刁難，卻不動聲色：“大王子有心了。“說著，在紫蘭攙扶下登上馬車。
車輪滾動，正式進入北疆境內(nèi)。風(fēng)驟然變大，裹挾著砂礫打在臉上，生疼。云瑤的華服被吹得獵獵作響，鳳冠上的珠串不停搖晃。她死死抓住車欄，努力保持端莊姿態(tài)。
“公主，遮下面紗吧。“紫蘭遞過一條紅色輕紗，“這風(fēng)沙太傷皮膚了。“
云瑤剛要接過，忽聽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她抬頭望去，只見地平線上出現(xiàn)一隊騎兵，正以驚人的速度向這邊奔來。
“是大王子！“阿史那德高喊，“全體下馬行禮！“
車隊立刻停下，所有北疆人齊刷刷跪倒在地。楚墨和他的親兵猶豫片刻，也單膝跪地。只有云瑤仍站在馬車上，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那隊越來越近的騎兵。
為首的男子騎著一匹通體漆黑的駿馬，如離弦之箭沖在最前。他身著墨藍色騎裝，肩披玄色大氅，在風(fēng)中如鷹翼般展開。距離還有百余步時，他突然勒馬，那黑馬人立而起，發(fā)出一聲長嘶。
好精湛的騎術(shù)！云瑤在心中驚嘆。
男子策馬緩步走近，云瑤這才看清他的樣貌——約莫二十五六歲年紀(jì)，輪廓如刀削般鋒利，劍眉下是一雙鷹隼般的眼睛，銳利得仿佛能洞穿一切偽裝。薄唇緊抿，下頜線條堅毅，整個人散發(fā)著不怒自威的氣勢。
這就是她的未婚夫——北疆大王子赫連琛。
赫連琛在馬車前三丈處勒馬，目光如電掃過云瑤全身，毫不掩飾其中的審視。云瑤強忍著不適，挺直腰背與他對視。
“這就是大周七公主？“赫連琛開口，聲音低沉冷硬，“怎么瘦得像只沒吃飽的鵪鶉？“
這話是用北疆語說的，顯然沒打算讓云瑤聽懂。但云瑤這些日子早已偷偷學(xué)習(xí)北疆語，雖不熟練，卻聽懂了這句侮辱。她心頭火起，卻記著自己的身份，不能發(fā)作。
阿史那德尷尬地咳嗽一聲：“殿下，公主遠道而來，舟車勞頓...“
赫連琛一擺手打斷他，改用生硬的中原話：“公主一路辛苦。本王軍務(wù)在身，迎接來遲，還望恕罪。“
言辭是道歉，語氣卻毫無歉意。云瑤按照嚴(yán)嬤嬤教導(dǎo)的禮儀，微微欠身：“大王子言重了。軍務(wù)要緊，本宮理解。“
赫連琛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似是沒想到這位看似嬌弱的公主如此鎮(zhèn)定。他忽然翻身下馬，大步走到馬車前，伸出一只布滿繭子的大手：“北疆不興乘車，公主可敢與本王共騎？“
這是赤裸裸的挑釁！中原貴女哪會騎馬？更何況穿著繁復(fù)的嫁衣。赫連琛分明是想看她出丑。
云瑤看著那只伸來的手，心跳如鼓。她確實不會騎馬，但此刻若退縮，不僅丟了大周顏面，更會讓赫連琛看輕。
“承蒙大王子相邀，本宮榮幸之至。“她將手輕輕放在赫連琛掌心，感覺像是按在了一塊滾燙的鐵板上。
赫連琛顯然沒料到她真敢答應(yīng)，愣了一下，隨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稍一用力，就將云瑤從馬車上拽了下來。云瑤嫁衣繁瑣，落地時險些絆倒，赫連琛卻故意不扶，冷眼看著她踉蹌幾步才站穩(wěn)。
“公主！“綠竹和紫蘭驚呼著想上前，卻被北疆侍衛(wèi)攔住。
云瑤穩(wěn)住身形，深吸一口氣：“多謝大王子。“聲音平靜，仿佛剛才的狼狽從未發(fā)生。
赫連琛瞇起眼睛，突然一把抱起云瑤，在她驚呼聲中將她扔上了那匹黑馬。不等云瑤坐穩(wěn)，他已翻身上馬，坐在她身后，雙臂從她身側(cè)穿過拉住韁繩。這個姿勢幾乎是將云瑤圈在懷中，親密得令人窒息。
“駕！“赫連琛一夾馬腹，黑馬如離弦之箭沖了出去。
云瑤差點驚叫出聲。馬背上的顛簸遠超想象，她不得不死死抓住馬鬃才沒被甩下去。狂風(fēng)撲面，吹得她睜不開眼，嫁衣在風(fēng)中獵獵作響，鳳冠早已歪斜。身后赫連琛的胸膛如鐵壁般堅硬，隔著衣料都能感受到他灼熱的體溫。
“怕了？“赫連琛在她耳邊低語，熱氣噴在她耳畔，“現(xiàn)在求饒還來得及。“
云瑤咬緊牙關(guān)：“大王子多慮了。“
赫連琛冷笑一聲，突然加速。黑馬如閃電般在草原上飛馳，遠處的山巒、近處的草叢都化作模糊的色塊。云瑤胃里翻江倒海，卻硬是一聲不吭。
不知過了多久，赫連琛終于勒馬停在一處高崗上。云瑤強忍眩暈，發(fā)現(xiàn)這里可以俯瞰整個白水關(guān)。送親隊伍如螻蟻般渺小，而更遠處，大周的山川已隱沒在暮靄中。
“看清楚了，公主。“赫連琛聲音冰冷，“這里離你的家鄉(xiāng)已經(jīng)很遠了。在北疆，沒人會慣著你那些公主脾氣。“
云瑤明白這是下馬威。她悄悄掐了掐掌心讓自己保持清醒，轉(zhuǎn)頭直視赫連琛的眼睛：“大王子多慮了。本宮既來北疆，自當(dāng)入鄉(xiāng)隨俗。“
暮色中，赫連琛的目光如刀般鋒利。兩人近在咫尺，云瑤能聞到他身上混合著皮革與鐵銹的氣息，還有草原男子特有的野性味道。這種侵略性的氣息讓她本能地想要后退，卻硬是忍住沒動。
“有意思。“赫連琛突然笑了，那笑容卻讓人不寒而栗，“希望公主的骨氣能一直這么硬。“
說完，他調(diào)轉(zhuǎn)馬頭，朝營地奔去。
回到營地時，天已全黑。云瑤被“請“進一頂華麗的帳篷，綠竹和紫蘭也被放了進來。兩人一見到云瑤就哭了出來：“公主，您沒事吧？“
云瑤搖搖頭，剛想說話，突然一陣眩暈襲來，她踉蹌幾步扶住案幾才沒摔倒。
“公主！“紫蘭驚呼，“您的臉色好差！“
云瑤知道自己這是水土不服加上驚嚇過度。她強撐著吩咐：“給我準(zhǔn)備熱水...還有，看看嫁妝里有沒有薄荷葉...“
話未說完，她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醒來時，云瑤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氈毯上，身上蓋著厚厚的毛皮。帳篷里點著油燈，綠竹趴在床邊睡著了，紫蘭正在煎藥。
“紫蘭...“云瑤虛弱地喚道。
“公主醒了！“紫蘭驚喜地跑過來，“您已經(jīng)昏睡一天一夜了！嚇?biāo)琅玖?..“
云瑤這才發(fā)現(xiàn)喉嚨火辣辣的疼，全身骨頭像散了架：“我這是...“
“大夫說是水土不服加上受了驚嚇。“紫蘭扶她坐起來，“多虧嫁妝里有藥材，不然這荒郊野嶺的...“
帳簾突然被掀開，赫連琛大步走了進來。紫蘭慌忙跪地行禮，赫連琛卻看也不看，徑直走到床前，居高臨下地俯視云瑤：“公主這般嬌弱，如何做我北疆王妃？“
云瑤強撐著想要起身行禮，卻被他按回床上：“省省吧，別又暈了。“語氣雖冷，動作卻意外地輕柔。
“給大王子添麻煩了。“云瑤低聲道。
赫連琛冷哼一聲：“明日啟程前往王庭。公主若撐不住，現(xiàn)在反悔還來得及。“
云瑤抬頭看他：“本宮既已到此，斷無回頭之理。“
赫連琛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神色，沒再說話，轉(zhuǎn)身離去。走到帳門口時，他突然停下：“那匹馬叫'黑云'，是本王最愛的一匹。它從不讓人近身，卻允許你騎了這么久...有意思。“
帳簾落下，云瑤怔怔出神。她不懂赫連琛最后那句話是什么意思，是稱贊還是嘲諷？
紫蘭端來藥湯：“公主快喝了吧。這是按您之前教的方子熬的。“
云瑤接過藥碗，苦澀的味道讓她皺了皺眉。她忽然想起什么：“我的包袱呢？“
紫蘭從床頭取來包袱：“在這兒呢。奴婢一直小心保管著。“
云瑤檢查了一下，醫(yī)書和銀票都在，這才松了口氣。她小口啜飲著藥湯，思緒卻飄回赫連琛那張冷峻的臉。這個未來的夫君對她明顯充滿敵意，往后的日子恐怕不會好過...
夜深人靜，綠竹和紫蘭都已睡下。云瑤悄悄起身，從包袱中取出母親留下的醫(yī)書，就著油燈翻閱。她必須盡快適應(yīng)北疆的環(huán)境，而母親的醫(yī)術(shù)或許能幫上忙。
翻到“水土不服“一節(jié)，上面詳細記載了各種癥狀和應(yīng)對之法。云瑤注意到頁邊有一行小字：“北疆苦寒，初至者宜服紅景天、黃芪，可御寒增氣。“
紅景天...她記得嫁妝藥材中似乎有這一味。明日得讓紫蘭找出來。
繼續(xù)翻閱，云瑤突然在書頁夾層中發(fā)現(xiàn)一張泛黃的紙條。上面用母親清秀的字跡寫著：“北疆王庭有三忌：一忌提顧氏舊事，二忌飲黑山茶，三忌近雪狼幼崽。“
云瑤心頭一震。母親怎會知道北疆王庭的忌諱？而且“顧氏舊事“指的是什么？難道與母親的身世有關(guān)？
帳外傳來巡邏士兵的腳步聲，云瑤連忙將紙條藏好。她吹滅油燈，躺回床上，卻輾轉(zhuǎn)難眠。赫連琛冷冽的目光、母親神秘的留言、未知的北疆王庭...一切都像重重迷霧，讓她喘不過氣來。
一滴淚無聲滑落。云瑤咬著被角，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她不能讓人發(fā)現(xiàn)七公主會在夜里偷偷哭泣，那太不像一個驕傲的皇家女兒了。
明天，還有更長的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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