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棠和甘冽騎馬一前一后上了大道，策馬疾馳。甘冽看著前方一身黑色箭袖長衫、身佩短劍和石袋，高高挽起的烏發隨奔馬在風中飛舞的的仇棠背影，不禁想起六年前自己騎馬帶著她夜奔的情形，暗暗感慨棠兒已然是個大人了。

仇棠覺察到后方的目光，隨即回頭一看，正與甘冽的目光碰上：“甘冽，你看什么呢？”

甘冽假裝不滿地說道：“出門在外，可否叫我哥哥？方便行事。”

“可以啊！哥！”仇棠挑眉一笑，催促馬兒加速，向前奔去。

甘冽也微微一笑，加速追趕上去。

兩人快馬加鞭行了第四日，忽見一隊人馬在前方奔馳，隊列行進有素。甘冽一見，急忙策馬攔住仇棠：“棠兒，停下！”

仇棠不明所以，但還是勒馬停住。只見甘冽四周望一望，離大道不遠有個村莊。甘冽用手一指：“我們先去村子探聽下。”

仇棠壓住滿心疑惑，跟隨甘冽到了村莊。村莊頭有一廬舍，挑著一桿酒旗。

廬舍門口有三兩個人在喝酒。一位伙計站在門口，看見兩位劍客打扮的年輕男女，急忙迎上來：“二位客官吃點什么？”

甘冽把自己和仇棠的馬韁繩扯過都遞給伙計，說道：“勞煩伙計上兩道小菜，一壺清酒。”伙計一邊把兩匹馬栓到馬槽吃草，一邊向廬舍里報告：“貴客兩位，兩菜一酒！”

仇棠跟著甘冽進入店內，揀了一個僻靜的座位坐下，剛要開口問，甘冽使了個眼色。伙計很快來上酒菜，甘冽隨手遞給伙計一枚貨貝問道：“伙計，請問剛剛過去的那隊人馬是干什么的？”

伙計得了錢，俯身對他們低聲道：“這個我也不敢胡說！剛剛那隊人馬，我猜是王軍。”

仇棠一聽王軍，頓時氣血翻涌，胸中絞痛。她按耐情緒，問伙計：“你這樣說，可有憑據？”

伙計一聽，洋洋分析道：“我在店里待了十來年了，什么樣的人沒見過？”說完嘿嘿一笑，繼續道：“我是看到帶隊的頭兒一幅御衛的打扮，口音都是王城召邑的口音。還聽見他們說，已經走了五天，還得六七天才能到，估計呀，是去黎國成丘。”說完轉身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仇棠和甘冽對視一眼。甘冽低聲對她：“伙計說的沒錯，剛才那隊確是王軍。”仇棠一聽，面色一冷，立馬起身就要走，甘冽急忙拉住她：“不急！”

仇棠不解，瞪著甘冽，心想：苦練數年之功，仇人就在眼前，如何不去手刃？甘冽示意先吃酒菜。仇棠匆匆吃著，甘冽拿著酒壺走出店外，與店外喝酒的人攀聊起來。

仇棠心里急躁，再不出發這伙王軍可就跑遠了！再說了，這可能就是師父說的仲侯府面臨的橫禍！甘冽不一會進來，付過錢，說了聲“走！”仇棠立馬起身。

出了店門，伙計已經牽馬過來，二人上馬，甘冽對仇棠說：“棠兒，我們走條小路，預計半個時辰就可趕上那隊人馬。”

仇棠聽了，立刻催動馬匹，甘冽趕上來說道：“不可魯莽行事！我們只知道他們去黎國，但是還不清楚他們的目的，需探明再想對策。”

仇棠怒目而視：“想什么對策？他們是滅我族的仇敵！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甘冽看著仇棠的眼睛說道：“他們也是我的仇敵，但如果不弄清原委，魯莽行事，萬一壞了大事，豈不糟糕？”

仇棠聽完，情緒稍稍克制。甘冽策馬在前，仇棠隨后。仇棠望著甘冽颯爽的模樣，仿佛看見那個帶著自己夜奔的十五歲少年在眼前重疊。

二人順著小路，果然不到半個時辰，便看到那隊人馬在大道疾馳。這條小路在此與大道并行，且被樹木掩映，二人便扯住韁繩慢行。

忽然，那隊人馬慢下來，有一人翻身下馬，鉆入樹林。

甘冽看到那人進入樹林方便，便悄悄下馬潛行，趁其不備，捂嘴并用劍鋒抵住其喉嚨，附耳說道：“別做聲！打聽個消息，同意就點頭，否則就割喉！”那人雖也孔武有力，但無奈被緊緊轄制，動彈不得，只得點頭。

甘冽將人拖到更隱蔽處問話，仇棠牽馬立在不遠處警戒。片刻，甘冽便殺了那人。

“他們要干什么？”仇棠問道。

“他們是去黎國，押送世子仲濟之子入召邑為質。但恐怕沒這么簡單——這些都是豐王‘玄衛’，都是頂尖高手。”甘冽說。

“仲侯不是已經被豐王……世子也盡心征戰，這樣也還不放過？”仇棠聽陽父講過，豐王要派軍剿滅九吾族，正在召邑的仲侯得知，極力勸阻，并說“大王濫殺無辜，這是要亡國的征兆啊！”豐王聽后暴怒，竟然下令將仲侯殺害！雖然放過了黎國，但王軍出征，都要世子仲濟發兵隨戰，將黎國也是折騰的民生凋敝。

“恐怕豐王要滅黎國……”甘冽說道。

倆人正說著，那隊人馬中有兩人分別手持弓箭和利刃，警惕地進入林中，應該是尋找剛才那人。仇棠和甘冽交換下眼神，頓起殺氣，一人搭弓射箭，一人手起飛石，瞬間擊中兩個玄衛。

兩個玄衛雖然身手矯健，身著堅甲，但仍承受不住仇棠和甘冽的千鈞之力，應聲倒地并發出訊號，大道上的人馬立刻列陣進入林中，發起攻擊。

仇棠一邊迅速躲開飛來的箭羽，一邊迅速拋出飛石，頃刻間打落四人。

甘冽也三箭齊發，兩番手起已經射落六人。

剩余的約有十多人的玄衛，已經快速近前來圍殺仇棠和甘冽。仇棠和甘冽背靠一起，拔出寶劍對戰。

只見雌雄劍氣凜凜，愣是照的玄衛幾人一怔，但只一瞬便擁上前來。

你來我往之間，玄衛已經再倒地七人，還有五人。

那五人又列了一個陣勢。貌似領頭的一人問道：“汝等何人？竟敢襲殺玄衛？”此人白面三角眼，力大無窮又身法敏捷，當是玄衛亞長。

仇棠冷笑一聲：“爾等作孽無數，當想到有此一報！”說完執劍騰起，直沖那人面門！

那人旋即轉身持劍擋開，回身劈來，仇棠跳開，看準時機，掏出一枚石子，匯聚全身氣力擲去，直穿透那人左眼，頓時血涌如注，那人慘叫倒地身亡。

此時甘冽也已擊殺三人，只余一人轉身逃命，甘冽一箭射中其背，那人大叫一聲撲倒在地。仇棠和甘冽趕上前去。甘冽用劍抵著那人脖子，那人一手捂著箭傷口，一邊怒目看著他倆。

“你們去黎國干什么？”甘冽問那人。

“為什么截殺我們？”那人反問道。

“為什么？因為我姓媿！”仇棠蹲下死死盯著那人的眼睛。

那人看著仇棠，恍然大悟，卻開口辯解：“九侯謀逆，我等奉命剿滅九吾族，為朝廷盡忠！”

仇棠嗤笑一聲：“好個為朝廷盡忠！不問是非，不辨善惡，殘殺忠良，視萬民為狗彘！九侯謀逆？怕不是你們豐王想的好理由？！”

那人啞口無言，想起當初隨豐王征戰四夷，拓張國土，多少榮耀加身！自入玄衛，一心唯豐王為是，殺了多少萬民敬仰的方侯！而定東侯九侯就是一位廣施仁德，勤勉治國的方侯。今有此報，也是天意！

仇棠見他似有所動，繼續問道：“你們去黎國干什么？”

“押送世子仲濟之子入召邑為質。”

“要是他不愿意呢？”

“屠其……滿門……”那人說完，氣絕而亡。

仇棠胸口泛出絲絲涼氣。

兩人將數十玄衛尸首扔在林中，從玄衛亞長身上找出玄鳥符牌，解散馬匹。

二人在林中稍事休息。

仇棠看到甘冽肩膀的血口子，起身準備揭開甘冽傷口旁的衣物。甘冽趕緊伸手制止說道：“我來。”

仇棠撇撇嘴，伸手拿起酒壺和包裹中的一塊紗布。

甘冽緊咬嘴唇揭開浸血的衣領，露出可見白骨的傷口。

仇棠一陣心疼，然后倒酒消毒，再用紗布輕輕擦去血水，完了敷上青童給的傷藥，纏上紗布，再拉上衣服。

甘冽咬緊牙關一聲不吭，只是面色微微泛紅。他一眼看到仇棠左腿也有血跡的，忙問道：“你也受傷了？”

“一點皮外傷，沒事！”仇棠不以為意。

“坐下！我看看。”

仇棠乖乖坐下，把腿伸到甘冽跟前。

甘冽輕輕挽起仇棠的褲腿，小腿上一道劍傷，幸而不深，血已經止住。

“看，我說了沒事吧！”

“什么沒事？！萬一發膿了呢？”甘冽又像仇棠一樣，用一只手消毒、上藥，包紗布，只是打結的時候用上了嘴巴。

仇棠忽然扯動嘴角笑了一下。

“怎么了？”甘冽抬眼問道。

“你這樣子好像奶奶！”仇棠話一出口，忽然一股熱淚涌出，在眼眶流轉。

甘冽伸手欲拍拍仇棠的頭，覺得不妥，轉而拍拍仇棠的背。

“哥，咱走吧。”仇棠眨巴眨巴眼睛，把眼淚擠進去。

二人起身，望著已經西斜的太陽，趕緊騎馬上大道繼續南下。誰知道豐王有沒有再派一批玄衛呢？

直到夜幕如同一塊厚重的黑布籠罩下來，二人也沒有歇息，繼續前行，只是速度慢了許多。忽聽得一陣春雷滾滾，閃電劈空，眼看一場大雨將至。

“哥，今年一定是個豐收年！”仇棠邊騎馬邊說道。

“為什么？”甘冽問。

“因為我奶奶說過，‘驚蟄有雨并閃雷，麥積場中如土堆’！”

“今天是驚蟄？”

“是啊，‘春雷驚，萬物生’！”

一語畢，大雨落。

仇棠策馬昂頭，春雨打在臉上，冷、硬，又有一絲溫潤的暖意。她扭頭看見甘冽的身影，忽然想起他的傷口，便說道：“希望客棧快到了！”

二人加催馬匹，道路逐漸泥濘起來。約莫一刻鐘后，終于看到大道旁影影綽綽的房屋在雨中出現。

到了跟前，兩人牽馬步行，終于找到一棟客舍。甘冽正欲上前，仇棠飛身過去，“咣咣”敲門。甘冽知道，她是不想讓自己牽動傷口。

好一會了，伙計才舉著火來開門，一見二人情形，便道：“二位快快請進。”然后接過韁繩，牽引至后院去了。

仇棠和甘冽走進客舍揀了凳子坐下，見到這棟房子雖簡陋，但也干凈。伙計栓好馬匹進來，又招呼道：“本舍只有一間空房了，二位可否——”

仇棠接話道：“無妨，我兄妹二人將就一晚，勞煩加床鋪蓋即可。再給我們找兩身干衣服。”

“好嘞！二位隨我來！”伙計將二人引到二樓左手邊最里一間，點上燈，然后說：“客官稍歇，我這就去給二位打水，讓廚子燒菜。”說完就輕輕跑下樓去，許是怕吵醒了其他客人。

仇棠看到屋子里陳設也簡單，一床，一桌，一椅，倒是素凈。再看一眼甘冽，還站在門口，急忙拉他進來，按在椅子上。

甘冽心中略有不安，自從跟師父學藝，兩人可再也沒共處一室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