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刺鼻的氣味混著慌亂的腳步聲,我在意識的深淵里浮沉。模糊間,有人高喊:“快加藥!指標又往下掉了!”“喝得太多了,這農藥味……”話語像碎冰扎進耳膜,我努力睜眼,卻只看見晃動的白大褂在光影里扭曲成黑色漩渦。
胃袋突然被冰涼的液體強行灌入,劇烈的灼燒感從喉管直竄心口。我在嘔吐與窒息的邊緣掙扎,恍惚聽見誰沙啞地喊出“有呼吸了!”。黑暗中的意識忽而被憤怒點燃,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那些帶著農藥苦味的記憶洶涌而來——
“為什么要背叛我……”喉嚨里擠出破碎的嗚咽,我想抓住什么,指尖卻只觸到一片虛無。消毒水的氣味愈發濃烈,而我被困在這場疼痛與背叛交織的噩夢里,找不到出口。
消毒水的氣味像無數細針鉆進鼻腔,胃管帶來的灼痛從喉嚨一路灼燒到心口。指尖還殘留著農藥瓶玻璃棱角的涼意,那些液體滑過喉嚨時,竟和此刻監護儀的滴答聲一樣令人窒息。這場以死相拼的鬧劇,終究成了被救回人間的荒誕悲劇。
我死死盯著他趙偉肩頭泛白的工作制服,那道深藍色條紋正在微微顫動。脖頸纏繞的駝色圍巾刺得眼眶生疼——分明是去年寒冬,他笑著裹住我凍僵的脖頸,說“這樣就不怕冷了“。此刻那柔軟的織物卻在他頸間勒出鋒利的弧度,像根收緊的絞索。
記憶里的畫面不受控地翻涌。他騎摩托時總愛回頭沖我笑,后頸月牙形的疤隨著動作若隱若現。而如今那個位置,重疊著陌生女孩飛揚的長發。血色殘陽將他的影子拉長,后座纖細的手臂環過他的腰際,那親密無間的姿態,像淬了毒的玫瑰刺,一下下扎進早已千瘡百孔的心臟。酸澀的液體漫上眼眶,我別過臉去,不愿讓他看見我破碎如蛛網的尊嚴。
消毒水的氣味在鼻腔里發酵成腐壞的苦,直到姐姐把我裹進毛呢大衣時,才驚覺醫院走廊的白熾燈已換成了老宅昏黃的壁燈。返程車上的顛簸震得胃里翻涌,我蜷縮在后座望著車窗,雨水將霓虹暈染成破碎的光斑,像極了他當初承諾時眼底閃爍的星子。
往后的日子里,養傷渾身隱隱作痛,比這更痛的是午夜夢回時,那些滾燙的誓言總在耳邊盤旋——他說要帶我去看極光下的雪,說往后每個清晨都要為我煮紅糖姜茶,說永遠不會松開牽著我的手。如今這些話卻成了淬毒的荊棘,每回想一次,就在心口絞出新的傷口。
陽臺的月季枯萎了又被姐姐救活,窗外的梧桐葉黃了又綠,而手機通訊錄里那個置頂的號碼,再也沒有亮起過新消息。偶爾路過街角的摩托車修理鋪,恍惚間又看見他跨坐在機車座上,轉身朝我伸手的模樣。可待我再定睛,只余揚起的塵埃在陽光下打轉,如同我那些破碎的真心,散落在風里無處尋覓。
墨色云層壓得窗框咯吱作響時,我正盯著結痂的手腕發呆。第一聲悶雷滾過天際的剎那,玻璃震出細碎的嗡鳴,像極了那天他摩托車引擎的轟鳴。喉間泛起農藥殘留的苦澀,眼前突然炸開刺目的白光——是暴雨夜摔進溝渠時,車頭燈在積水里碎裂的倒影。第二聲驚雷撕開蒼穹,雨滴砸在防盜窗上的聲響,瞬間化作后座女孩銀鈴般的笑聲。我蜷縮在床角捂住耳朵,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卻掐不斷記憶里纏繞的畫面:他歪頭對她說話時揚起的嘴角,濕發下若隱若現的月牙疤,還有那雙手臂圈住陌生腰肢的溫度。
雷聲越來越近,震得五臟六腑都在發顫。黑暗中仿佛有無數藤蔓纏住腳踝,將我往深淵里拖拽。那些被刻意掩埋的絕望突然破土而出,原來死亡未遂的窒息感從未消散,此刻裹挾著暴雨傾盆而下,將我徹底淹沒在人生最濃稠的恐懼里。
驚雷在頭頂炸響的瞬間,我死死咬住下唇,咸腥的血味漫開。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的月牙痕里,喉嚨里翻涌著破碎的嗚咽,只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嘶吼:不能崩潰,不能再讓媽媽哭紅眼睛!
深夜總傳來隔壁房壓抑的啜泣聲,媽媽和姐姐壓低的交談像潮濕的苔蘚,順著門縫爬進我空洞的胸腔。“玉潔瘦得脫了形“、“再這樣下去怎行“、“聽說老張家兒子...“
細碎的話語拼湊成鋒利的手術刀,剜著早已千瘡百孔的心。直到某個清晨,偶然瞥見趙偉朋友圈里嶄新的婚紗照——女孩依偎在他肩頭,無名指的鉆戒比記憶里任何誓言都刺眼。
我對著梳妝鏡涂口紅時,鏡面映出母親泛紅的眼眶。相親那日,對方遞來溫熱的奶茶,氤氳的霧氣模糊了他的面容。“好。“
我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街邊店鋪循環播放著情歌,而我的心早已在某個暴雨夜碎成齏粉,如今不過是一具空殼,等著隨便哪陣風,就能把殘破的靈魂卷向未知的方向。
暮色把窗欞的影子拉得細長,紅蓋頭下的我盯著繡金線的裙擺,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婚事像場早被編排好的鬧劇,媒婆尖利的嗓音還在耳畔回響:“大喜的日子,可別失了禮數。“誰能想到呢?紅燭搖曳的新房里,我的新郎在拜堂,而他——那個讓我徹夜難眠的名字,此刻也在同個時辰,牽著別的姑娘跨過火盆!
指甲縫滲出血珠,混著胭脂暈開暗紅。我數著遠處傳來的鞭炮聲,每一聲都像在割裂心臟。那年巷口的承諾,月下緊握的手,都化作刺向胸口的冰刃。若世上真有陰曹地府,此刻倒盼著黑白無常即刻勾走魂魄,也好過聽著他迎親的嗩吶,在這鎏金花轎里腐爛成灰。
紅燭在銅臺上劈啪炸裂,飛濺的火星落在我僵直的脊背,燙出細小的灼痕。蓋頭下的世界只剩漆黑,綢緞被褥裹著陌生男人的氣息,將我死死壓進床榻深處。指甲深深摳進雕花床柱,木屑扎進掌心的傷口,腥甜的血混著淚水從下頜滴落,在嫁衣上洇開點點暗紅。
他粗重的喘息聲混著喜燭燃燒的焦糊味,像張密不透風的網將我困在方寸之間。掙扎不過是徒勞,所有反抗都化作被褥間破碎的嗚咽。當黎明第一縷光刺破窗紙,我望著鏡中渙散的瞳孔——那雙曾經盛滿星光的眼睛,此刻只剩凝固的血淚,和被銹跡層層包裹的心。原來這世間最鋒利的枷鎖,不是紅綢縛住的手腕,而是明知此生都將困在這張婚床上,卻連赴死的勇氣都被碾作齏粉。
老式玻璃窗結著細密的水珠,我裹緊大紅雙喜的綢緞被面,聽著院外他張三強收工的腳步聲。電視里新聞主播的聲音混著廚房飄來的油煙味,婆婆邊擇菜邊哼著小調,看似平和的聲調里總藏著針尖:“現在的城里姑娘啊,金貴得很,連水都端不穩。“她這話輕飄飄的,卻像根細針扎進心里。
母親踩著暮色來了,保溫桶里煨著我愛吃的排骨湯。“要不...跟媽回城里住幾天?“她的手指輕輕撫過我腕間淡粉色的疤痕,眼神里滿是疼惜。村口槐樹底下,幾個婦人聚在一起竊竊私語:“聽說她娘家條件可好了,咋就看上張三強這窮小子?“蟬鳴聲一陣緊過一陣,恍惚間又回到收費站的崗亭,趙偉發著誓言,說一生只等我。
深夜他帶著滿身石粉味鉆進被窩,粗糙的手掌試探著摟過來。“今天在鎮上看到塊紅綢子,給你做件新衣裳?“張三強的語氣帶著討好,可我盯著窗欞外搖晃的月光,只覺得窒息。那些承諾像團迷霧,裹著婚禮那天他迎娶別人的鞭炮聲,裹著我在醫院醒來時刺鼻的消毒水味。婆婆在隔壁房咳嗽了兩聲,細微的聲響驚飛了屋檐下的麻雀,而我依舊保持著僵硬的姿勢,任淚水無聲地滲進繡著并蒂蓮的枕巾。這場陰差陽錯的婚姻,像臺卡殼的老式放映機,在每個深夜循環播放著無法愈合的傷口。
老式掛歷上的日期被灰塵蒙得模糊不清,我盯著鏡中凹陷的眼窩,后知后覺地發現例假已停了許久。清晨的陽光透過斑駁的玻璃窗,在褪色的雙喜被面上投下細碎的光影,婆婆指桑罵槐的嘀咕聲從廚房飄來:“有些人吶,吃白飯還占著窩。“我數著墻紙上卷曲的花紋,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原來在這場窒息的婚姻里,連時間都成了奢侈品!
嘔吐感突然翻涌上來,我跌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他昨夜粗糙的手掌撫過小腹的觸感還在發燙,電視里午間新聞的嘈雜聲混著記憶里收費站的車流轟鳴,在太陽穴炸開。“懷孕“兩個字像把生銹的刀,剜開了我麻木的軀殼。母親上次來送雞湯時,鬢角的白發又多了幾縷;父親單位的同事,現在見了面都繞道走。驕傲的他,竟因我的婚事彎了脊梁。
攥著窗欞的手指節發白,遠處傳來放羊人的吆喝。我想起新婚夜他帶著酒氣的侵犯,想起婚禮當天隔著花轎聽見趙偉迎娶他人的鞭炮聲。指甲摳進掌心舊傷,血珠滲出來染紅了袖角。不行!我在心底嘶吼,不能讓孩子生在這充滿屈辱的牢籠里!離婚兩個字在胸腔里撞得生疼,而“復仇“的念頭如同野草瘋長——那個毀了我人生的男人,那個讓我家破人亡的畜生,我要讓趙偉血債血償!
摩托車碾過新鋪的柏油路,引擎聲震得胸腔發麻。縣醫院走廊的白熾燈白得刺眼,消毒水混著走廊盡頭飄來的中藥味,嗆得人鼻腔發酸。婦科診室里,B超探頭貼上小腹的剎那,記憶如潮水般漫上來——趙偉總穿著熨燙妥帖的藏青色制服,戴著金絲眼鏡,笑著替我整理被風吹亂的頭發,可轉身卻在城郊的咖啡館,溫柔地握住那個女教師的手。
“胎兒很健康,胎心有力。“醫生的恭喜聲輕飄飄的。報告單滑落在膝頭,屏幕上那團小小的、跳動的光斑,突然幻化成趙偉西裝口袋里永遠別著的鋼筆。張三強的臉在此時浮現,他昨天給我盛飯時,粗糲的手指碰倒了湯勺,濺出的油漬在桌布上洇成難看的印記,像極了我們寡淡無味的婚姻。
樓梯間的聲控燈時明時暗,墻角堆著幾袋廢棄的紙箱。我把報告單揉成團又展開,指甲深深掐進紙面。趙偉離開時,仍是那副儒雅模樣,輕聲說著“對不起“,可他眼底的冷漠,比收費站冬夜里的寒風更刺骨。此刻腹中這個鮮活的小生命,像根燒紅的鐵簽,狠狠戳進我潰爛的傷口——那里埋著趙偉精心包裝的背叛,也插著張三強沉默寡言的疏離。淚水滴落在報告單上,暈開的墨跡中,那個蜷縮的小黑點仍在倔強地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