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這片祖祖輩輩生活的土地上,起秧子炕可是每年春耕前至關重要的環節,承載著豐收的希望,延續著古老的農耕智慧。秧子炕,是用來培育各種蔬菜苗的地方。需把地深挖兩三尺,將挖好的長方形地塊平整得平平整整,施足基肥,才能進行播種。這工程量著實不小,挖出來的土還得運到其他地塊散開,等之后平整秧子炕時,又得拉回來回填。母親一提議,父親往往會磨蹭個三五天,他心里清楚,這活兒一旦開始,往后每天都得在忙碌中度過。過年難得清閑幾天,他總想多歇一歇。但在母親幾次帶著急切語氣的催促下,父親最終還是扛起那把磨得發亮的鎬頭,邁向了那片要開墾的土地。
只要父親和母親在家,無論他們是閑坐聊天,還是忙碌勞作,我們姐弟仨,尤其是我,都覺得幸福滿溢,周身被溫暖環繞。父親雖不善言辭,可看到我們仨整日活蹦亂跳,臉上也不自覺地洋溢出幸福的笑容。那時的我常常幻想,要是父母每天都在家,兩人和和睦睦,我們仨放學一回家就能看到他們,即便家里經濟拮據,那也是無比幸福的。可在那個物資匱乏、一切都靠土地維系生計的年代,這種想法是多么不切實際。土地,就是我們的命根子,每一寸土地的耕耘,每一棵秧苗的培育,都關乎著一家人一年的吃喝用度。
父親正式開始起秧子炕。院子角落的幾株枯敗的向日葵,莖稈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碩大的花盤早已凋零,只剩下干枯的圓盤,仿佛在訴說著曾經的生機與如今的落寞,見證著父親的一舉一動。父親先找來一根長長的麻繩,雙手仔細地將其理順。隨后,他用粗糙的手指沿著繩子一寸一寸地滑動,眼睛緊緊盯著地面,不放過任何一絲偏差,嘴里還不時念叨著尺寸數據。確定好秧子炕的寬度與長度后,他拿起裝著石灰粉的布袋,沿著繩子邊緣,小心翼翼地傾倒,石灰粉緩緩落下,形成一條筆直而規整的線。接著,他雙手緊緊握住鎬頭的木柄,高高舉起,手臂上的肌肉緊繃,隨后重重落下,鎬頭與地面猛烈碰撞,震得地面微微顫抖,干燥的泥土被高高揚起,在空中彌漫開來,形成一片灰蒙蒙的塵霧,在微弱的陽光下閃爍著細碎的光芒,將父親籠罩其中。被刨開的土地呈現出深褐色,帶著冬日特有的堅硬與緊實,土塊如同被歲月壓實的頑石,父親的鐵锨每鏟起一鍬,都發出沉悶的聲響,仿佛在與大地進行一場力量的較量。挖到潮濕的土壤后,他又拿起鐵锨,將刨出的土一锨一锨地鏟到車上。
正月下旬,料峭的寒風一陣緊似一陣,吹在臉頰上,帶著絲絲涼意,讓人忍不住瑟縮。即便戴著破舊的手套,雙手也還是被凍得微微發僵,可父親卻仿若感受不到這寒冷,只是全神貫注地揮舞著手中的工具,沉浸在起秧子炕的勞作里。
我們姐弟仨在一旁,除了在父親丈量土地時幫忙抻抻繩子,其他事情實在插不上手。那鎬頭和鐵锨,在我們手中顯得格外沉重,我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勉強將它們拿起來。父親把土鏟到車上,母親便推著獨輪小車過來。這獨輪小推車看似簡單,實則不好掌控,即便是在那個年代,能熟練駕馭它的女性也不多。我到現在都推不好,空車推起來都搖搖晃晃,稍不注意就會倒下,倒下的方向也完全不受控制。可母親卻有著驚人的平衡能力,她雙手穩穩地握住車把,微微下蹲,調整好重心,然后用力抬起車把,推著滿滿一車土,穩穩地朝著附近自家的地里走去。寒風呼嘯著掠過,吹過院角的樹枝,發出尖銳的哨音,與父親的勞作聲、母親獨輪車的滾動聲交織在一起。母親一路上腳步沉穩,一步一步,那車輪在地面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轍印。寒風肆意吹亂了母親的頭發,可她只是騰出一只手,隨意地將頭發捋到耳后,便又專注地推著車前行。就這樣,父親和母親配合默契,一個挖土,一個運土,在半個多月的時間里,終于把院子里的三條秧子炕和后邊菜地里的五條炕都挖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