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傍晚,天邊的余暉似一抹淡金的紗,輕輕披在大地上,暮色如輕柔的帷幔,緩緩籠罩著一切。風,帶著絲絲涼意,穿梭在田間,低矮的麥苗沙沙作響,與路邊楊樹葉的嘩嘩聲交織在一起。我與父親、母親扛著農具,拖著略顯疲憊的身軀,從勞作的大地返程。當途經(jīng)菜園子時,一抹突兀的黑影驟然闖入我們的視野。
菜園子四周,蔥郁的雜草在微風中輕輕搖曳,仿佛在低聲私語。月光灑下,為菜地鋪上一層銀白的薄紗,使得菜地里的每一株蔬菜都蒙上了一層神秘的光暈。那黑影貓著腰,在整齊排列的菜畦間鬼鬼祟祟地晃動,時而蹲下,時而又快速起身,與周邊靜謐又美好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我心頭猛地一緊,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揪住,趕忙扯了扯父親的衣角,聲音因緊張而微微發(fā)顫,壓低嗓音說道:“爸爸,你看,有人在偷咱家的菜!”父親和母親順著我指的方向望去,他們臉上瞬間浮現(xiàn)出謹慎的神情。此時,菜園邊的老槐樹在風中輕輕晃動,發(fā)出嘎吱嘎吱的聲響,仿佛也在為這緊張的氣氛添柴加薪。父母那模樣,竟好似比偷菜之人還要緊張與小心。我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勇氣,大聲說道:“我去抓住他,看看究竟是誰!”就在我抬腳準備沖過去時,父親卻突然很大聲得咳嗽了一聲。那賊人聽聞,恰似驚弓之鳥,慌亂地在菜地里逃竄,腳下的菜葉被踩得嘎吱作響。眨眼間,便消失在了朦朧的夜色之中,只留下晃動的菜秧,訴說著剛剛發(fā)生的一切。
我滿心憤懣,胸腔里像是有團火在燒,忍不住埋怨父親:“你這是干嘛呀?分明是給他通風報信!為啥不抓住他?”父親神色平靜,月光灑在他飽經(jīng)滄桑的臉上,勾勒出歲月的痕跡。他緩緩開口:“那是狗剩兒,他偷就偷點吧。眼下菜還沒完全長成,他也偷不了多少。他家日子艱難,他母親常年癱在炕上,離不開藥,實在不容易。”我依舊氣鼓鼓的,說道:“即便如此,他也不該偷啊!他可以跟咱們要,咱們肯定會給他一些,偷算怎么回事?”母親面無表情地附和道:“就是啊,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偷東西總歸是不對的。以后放學后,你就到菜地邊上寫作業(yè),幫忙看著點。”我?guī)е鴰追植黄剑刂氐攸c頭:“嗯,以后只要一放學,我就去菜地守著,絕不讓任何人偷走咱家的菜。”
自那之后,每天放學后,我便搬著一個小凳子,端坐在水渠邊上。我一邊專注地寫作業(yè),一邊警惕地留意著菜園子的動靜。菜園里,辣椒在微風中輕輕擺動,像是在向我訴說著成長的故事;豆角的藤蔓順著架子蜿蜒而上,在夕陽的余暉下投下斑駁的影子。直至夜幕完全降臨,黑暗如同一塊巨大的幕布,將整個世界籠罩。母親遠遠地喊我回家吃飯,那聲音穿過寂靜的田野,悠悠地傳了過來,我才戀戀不舍地離去。
幾天之后,父親在菜地邊上搭起了一個窩棚。這窩棚雖說簡易,卻穩(wěn)穩(wěn)地立在那里,既能遮風擋雨,又能供人乘涼。窩棚周邊,野花肆意綻放,散發(fā)出淡淡的芬芳。窩棚瞬間成了我的專屬樂園,我獨自在里頭自得其樂。透過窩棚的縫隙,能看到外面的西紅柿紅得透亮,茄子飽滿圓潤,在微風中輕輕晃動。時而我對著它們發(fā)呆,思緒飄向遠方;時而跑到水渠邊,摘下幾朵紫色的小花,精心扎成一束,掛在窩棚口,看著它們在微風中輕輕搖曳,似在與我一同嬉戲;時而把窩棚里的被子擺弄成城堡的模樣,自己藏在里面,屏氣斂息,佯裝無人。此時,菜園里安靜極了,只有風吹過菜葉的沙沙聲,我滿心期待著小偷現(xiàn)身,好讓我將其逮個正著。可往往等了許久許久,除了偶爾飛過的幾只螢火蟲,閃爍著微弱的光,也不見一個人影。憋悶得慌了,我就到菜地里溜達一圈,順手摘下一個剛剛紅透的西紅柿,咬上一口,酸甜的汁水瞬間在口中散開,那滋味,別提多美了!
有時,我還會邀上同學們一同前來玩耍。我們在水渠邊上挖來濕潤的泥土,興致勃勃地捏泥人,捏出形態(tài)各異的鍋、盆、碗、筷,玩起過家家的游戲。菜園邊的柳樹垂下細長的枝條,像是在為我們加油助威。泥人成了我們游戲里的主角,它們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皆由我們這些創(chuàng)作者賦予。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濃濃的“家”的氛圍,滿是趣味。直至大人們扯著嗓子喊我們回家吃飯,那聲音打破了菜園的寧靜,我們才意猶未盡地各自散去。
打那以后,菜地里時常有我們這些孩子嬉笑玩耍的身影,再加上那顯眼的窩棚立在一旁。周邊的樹木郁郁蔥蔥,守護著這片土地。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賊”偷菜的情況。那時的我,年少懵懂,覺得父親在為人處世方面太過“含混不清、膽小怕事”,在明明占理或是遭遇欺負時,從不據(jù)理力爭,甚至可用“窩囊”來形容。可隨著年歲漸長,歷經(jīng)生活的磨礪,我才漸漸領悟到父親那深沉的包容,以及他奉行的中庸處世之道,原來這背后,藏著的是對他人的體諒與悲憫,是一種難得的善良與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