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十七年秋,長安城落了第一場早霜。
刑部地牢最深處的玄字獄中,姜明夷被腕間鐵鏈墜得微微前傾。腐草堆里竄出只灰鼠,撞翻了墻角盛血的陶碗,暗紅液體順著青磚縫隙蜿蜒成奇異圖騰。她盯著那道血痕延伸的軌跡,突然想起三日前朱雀街爆炸現場的硫磺紋路。
“姜氏余孽,畫押吧。“獄丞將認罪書拍在案上,驚飛停在刑架頂端的烏鴉,“私造軍械、勾結突厥的罪名,夠你死十次。“
姜明夷沒看那卷浸透汗漬的黃麻紙。她的目光穿透牢獄小窗,正落在遠處天工坊的鎏金穹頂上。子時三刻,紫微垣的天樞星該轉到卯位了,父親臨終前用血畫在囚衣上的星圖突然在腦海浮現。
“巳時三刻起火,為何戌時才爆炸?“她忽然開口,聲音像生銹的機簧。
獄丞握刀的手一顫,刀鞘上的銅螭首磕出脆響。這個反應讓姜明夷確定,兵部根本沒查出爆炸真相。她伸出被拶指夾得青紫的右手,蘸著未干的血在磚面勾畫:“朱雀街商鋪呈九宮排列,爆炸中心卻偏離巽位七丈——“
“妖女!“獄丞暴喝打斷,佩刀卻遲遲沒有落下。姜明夷瞥見他靴尖沾著的銀屑,那是只有天工坊頂級匠人才能接觸到的隕鐵粉。
地牢忽起陰風,三十六盞長明燈齊齊搖曳。借著明滅火光,她看清獄丞腰間掛著三把鑰匙:青銅魚符是刑部制式,玄鐵鑰齒呈梅花狀,而第三把白銀鑰匙的蛇形凹槽,與爆炸現場殘留的鎖芯完全吻合。
“大人昨夜去過平康坊吧?“姜明夷突然輕笑,“南曲第三間胡姬酒肆的葡萄釀,可還合口味?“
獄丞瞳孔驟縮。這個細微表情證實了她的猜想——昨夜爆炸發生時,這位監刑官根本不在現場。她猛地攥緊左臂,父親臨終前用秘法烙下的齒輪紋印突然發燙,仿佛感應到什么。
驚變發生在電光石火間。
地牢穹頂傳來齒輪咬合的巨響,七十二道機關閘門轟然墜落。獄丞腰間的白銀鑰匙突然迸發強光,化作一條鱗甲森然的機關蛇纏上他脖頸。姜明夷臂上紋印流轉幽藍熒光,映出磚面血痕組成的完整星圖——正是紫微垣今日的星象。
“熒惑守心...“她喃喃道。鎖鏈應聲而斷,碎成滿地青銅蓮花。
當巡夜衛兵撞開玄字獄鐵門時,只見獄丞僵坐案前,脖頸纏繞的機關蛇已化作一灘銀水。青磚地面上,血繪的星圖旁多了一行小篆:
【火器燃于霜降,當查司天臺漏刻】
五更鼓響,城南義寧坊暗渠泛起腥臭。姜明夷從污水里爬上岸時,左臂紋印正燙得驚人。她撕開濕透的衣袖,驚見皮下齒輪竟在自動重組,拼出父親從不示人的天工秘符。
“原來如此...“她望著遠處火光沖天的天工坊,齒間沁出血腥氣。子時那場爆炸根本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要抹除父親留下的證據——那個藏在觀星閣頂層的青銅渾儀,此刻正被烈焰吞沒。
瓦礫堆中突然傳來金石相擊之聲。姜明夷閃身躲進陰影,看見三個黑衣人正從廢墟里拖出半截鎏金銅管。那是父親研制的“火龍出水“炮管,本該隨他斬首永埋地底。
“動作快!趕在卯時前運到渡口。“為首者掀開面罩,赫然是司天臺掌歷!
姜明夷捂住嘴。掌歷手中羅盤泛著詭譎綠光,指針竟逆著磁極轉動。她突然想起爆炸當日,父親被押走前最后的耳語:“熒惑移位非天災,是有人在改磁極...“
暗巷忽然傳來犬吠。姜明夷轉身欲逃,卻踩中半塊燒焦的木牌。借著月光,她看清上面殘存的“滄溟“二字——這是父親書房暗格里的海圖印記。
“誰在那里!“黑衣人聞聲擲出鏈鏢。
姜明夷滾地躲閃時,左臂不慎撞上斷墻。齒輪紋印突然暴起藍光,將整面磚墻震成齏粉。煙塵中,她瞥見掌歷的羅盤指針瘋狂旋轉,最終指向正東滄海方向。
當巡夜武侯趕來時,廢墟中只剩七具焦尸擺成北斗狀。而在三百里外的潼關渡口,一艘波斯商船正悄然起錨。貨艙最深處,姜明夷撫摸著父親暗藏在臂印中的青銅密鑰,聽風帆鼓滿東去的信風。
船首劈開的第一道浪花里,映出長安城沖天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