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闕的雪是淬了靈力的，落在青梧宮琉璃瓦上發出細碎的嗚咽。暮云凰蜷縮在玄冰玉床角落，五歲孩童的軀體裹著素白中衣，每根經脈都像被冰刃寸寸割裂。她死死咬住下唇，血珠從唇角滲出，在衣襟綻開點點紅梅。

“凰兒再忍忍...“記憶里母親總是這樣哄她。暮昭華將女兒摟在懷中，指尖凝著碧色靈光拂過她突突跳動的眉心，“等過了九陰噬心蠱發作的時辰，母后帶你去瑤池看并蒂蓮。“

可此刻寢殿空無一人。十二盞鮫紗宮燈在寒風中明滅，映得墻上九尾鳳凰圖騰忽隱忽現。暮云凰顫抖著去夠床頭的鎏金鈴鐺，那是母親留給她喚人的法器。指尖剛觸及冰涼的鈴身，殿外突然傳來鎖鏈拖曳的聲響。

“暮昭華私通魔族，罪當誅滅九族！“

金甲神將的厲喝穿透結界。暮云凰滾落玉床，膝蓋撞在寒玉磚上發出脆響。她顧不得疼，跌跌撞撞撲向雕花窗欞。冰晶凝結的窗紙外，九幽玄鐵鎖鏈正勒進母親雪白的脖頸，蜿蜒的血痕在萬年寒玉階上拖出刺目的紅。

“不可能...“小女孩扒著窗欞的手指節發白。三天前母親還在教她辨認星軌，“你看紫微垣的第七星，那是你師尊的本命星...“彼時暮昭華撫著女兒眉心若隱若現的紅蓮，眼底有她看不懂的哀傷。

階下傳來鞭撻聲。暮云凰眼睜睜看著母親被金甲神將踹倒，鑲著倒刺的刑鞭抽在單薄脊背上。暮昭華卻仰頭望向寢殿方向，染血的朱唇無聲翕動。暮云凰讀懂了那個口型——是母親常哼的安魂曲。

“母后——！“

稚嫩的哭喊驚動天際雷云。暮云凰掌心突然灼痛，赤色蓮紋自肌膚下浮現，順著腕骨攀上脖頸。殿外神將突然驚呼：“紅蓮業火！她果然是魔種！“

青梧宮結界轟然破碎。暮云凰被氣浪掀翻在地，看見母親周身騰起青色火焰。暮昭華頸間鎖鏈寸寸斷裂，雪色裙裾在狂風中翻涌如蝶翼。她回眸的瞬間，暮云凰第一次看清母親眉心的墮仙印——那是觸犯天規者才會有的烙痕。

“兄長既要這至尊之位，何苦演這出戲？“暮昭華的笑聲混著血沫，手中凝出半截殘劍。暮云凰這才發現，母親慣用的那柄清霜劍竟只剩劍柄。

云端傳來龍吟。九龍沉香輦破開雷云，上清天帝玄色冕服獵獵作響。暮云凰記得這位舅舅上月還親手為她系上生辰玉佩，此刻卻居高臨下地睥睨：“昭華，交出《紅蓮天書》，本帝留你全尸。“

“原來是為這個。“暮昭華將殘劍橫在頸間，指尖輕點眉心墮仙印。霎時七十二道星軌在她周身流轉，竟是要自毀元神：“我早該知道，當年你騙我去取誅仙劍...“

天帝神色驟變，滅魂劍劈空斬落。暮云凰突然被一股柔力推向殿外，母親最后的靈力化作結界護住她周身。“凰兒記住，“暮昭華的聲音直接傳入識海，“紅蓮開處，萬物...皆虛...“

神骨剝離的脆響混著血肉撕裂聲。暮云凰瞳孔映出漫天血雨，看著母親的身體在劍光中化作星塵。有什么滾燙的東西滴在眉心，她抬手摸到半塊染血的鳳凰玉佩——是母親臨消散前用最后靈力送來的。

“抓住那個小孽種！“

神將的呼喝驚醒呆滯的女童。暮云凰攥緊玉佩轉身就跑，赤足踩在碎冰上沁出血痕。她記得母親說過青梧宮密道在鳳凰圖騰第三根尾羽處，可身后追兵已至。

“往哪跑？“金甲神將獰笑著揮鞭。暮云凰后背劇痛，整個人撲倒在寒玉磚上。掌心紅蓮印記突然爆發出熾烈光芒，九重天穹降下紅蓮業火，將捆仙索燒成灰燼。

天帝的滅魂劍迎面劈來。千鈞一發之際，暮云凰懷中的鳳凰玉佩突然嗡鳴。玉佩裂開的剎那，她看見母親殘影浮現，素手輕推間時空扭曲。

“不——！“天帝的怒吼漸遠。暮云凰墜入時空亂流前，最后一眼望見七十二洲凡人仰頭望天，猩紅裂痕橫貫蒼穹，恍若神魔泣血。

虛空中有無數記憶碎片涌入識海。她看見母親跪在誅仙臺前，懷中抱著襁褓；看見紫微帝君執傘而立，傘面繪著太虛星圖；最后定格在血月當空的夜晚，母親將一滴心頭血點在她眉心...

當意識即將消散時，腕間突然傳來暖意。暮云凰勉強睜眼，隱約看見紅蓮業火凝成絲絳纏住她手腕，業火深處傳來古老的低語：

“以汝之血，喚吾真名——“

虛空亂流中，暮云凰的意識在業火中浮沉。五歲孩童的識海承受不住上古神火的灼燒，記憶如碎裂的琉璃盞，折射出無數真假難辨的片段。

她看見三百歲的自己蜷縮在母親懷里，暮昭華握著她的手在星盤上描摹：“凰兒你看，貪狼星亮的時候，說明有人在思念你。“

又見紫衣仙君踏月而來，指尖輕點她眉心紅蓮：“此乃天道饋贈，小殿下莫怕。“他袖間有清冷的雪松香，與母親常用的迦南香截然不同。

最清晰的卻是方才那一幕——天帝的滅魂劍刺穿母親心口時，暮昭華唇邊釋然的笑。那笑里藏著太多暮云凰看不懂的情緒，像是終于等到期待已久的結局。

“母后...“孩童在業火中蜷成一團，淚水未落便被蒸騰。紅蓮印記突然暴漲，灼得她喉間腥甜。混沌中似有萬千聲音在耳畔嘶吼，最清晰的是道雌雄莫辨的嗓音：

“恨嗎？“

暮云凰渾身發抖。她當然恨，恨那些金甲神將抽在母親背上的刑鞭，恨天帝虛偽的九龍帝冕，更恨自己只能躲在結界里哭泣。可五歲孩童的怨恨太過單薄，連業火都燒不旺。

“讓吾看看你的覺悟。“那聲音蠱惑般低語。虛空突然裂開縫隙，映出太虛神殿的景象——紫微帝君正在觀星臺撫琴，琴弦上沾著暮昭華的血。

暮云凰瞳孔驟縮。她認得這把焦尾琴，三日前母親抱著她遙望太虛神殿時說：“那位帝君最是冷情，偏生琴藝冠絕九重天。“此刻琴聲卻裹著肅殺之氣，驚落漫天星子。

業火忽然纏上她心口。暮云凰痛得痙攣，卻聽見那聲音大笑：“原來如此！暮昭華竟將半縷神魂藏在...哈哈...妙極！“

劇痛中，暮云凰恍惚看見自己周身浮現血色咒文。紅蓮業火順著經脈游走，所過之處破碎的靈脈竟開始重生。五感突然變得異常敏銳，她甚至能聽見千里之外天河奔涌的聲音。

“記住此刻的痛楚。“業火化作人形虛影，指尖點在她眉心，“待你尋回三生石，自會明白暮昭華賭上性命也要...“

話音戛然而止。虛空突然被劍氣劈開，暮云凰看見天帝的滅魂劍追至眼前。生死瞬間，懷中半塊鳳凰玉佩突然發出鳳鳴，裹著她墜向凡塵。

七十二洲的風掠過耳畔時，暮云凰最后聽見業火的嘆息：“我們還會再見的，小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