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生產時刻揪人心

長安城的盛夏如同一個巨大的蒸籠，垂柳蔫頭耷腦地垂在護城河面上，連平日里最歡脫的麻雀都躲在屋檐下不再啼鳴。鴻文書院的工坊早已停止了往日齒輪交錯的聲響，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蟬鳴，還有產房外趙玄璟焦灼的踱步聲。青石板上洇開大片深色汗漬，那是他反復搓握的雙手滴落的汗珠，玄色錦袍上暗紋被浸得發皺，腰間玉佩每撞上門柱便發出清脆聲響，卻始終蓋不住屋內傳來的壓抑痛呼。

林小滿死死攥著繡滿并蒂蓮的錦緞床單，指節因用力過度而泛白，指甲幾乎要掐進掌心。產婆們圍在雕花檀木床邊，銅盆里的清水換了又換，擰干的帕子剛敷上她滾燙的額頭便又被汗水浸透。“夫人再加把勁，小郎君快要出來了！“領頭的王產婆嗓音帶著常年接生練就的沉穩，卻掩不住眉頭間的憂慮——預產期提前半月，本就增加了幾分兇險，而胎兒至今未現征兆。

劇痛如潮水般襲來，林小滿眼前陣陣發黑。恍惚間，記憶突然閃回現代產房：明亮的無影燈下，心電監護儀規律的滴答聲，護士溫柔的鼓勵聲......可此刻她身下是鋪著軟墊的雕花床榻，鼻尖縈繞著濃重的血腥味與艾草氣息。腹中絞痛突然加劇，她猛地弓起身子，喉間溢出壓抑的嗚咽，產婆們慌忙按住她的肩膀：“別動！胎位要亂了！“

“王爺！“王產婆突然掀開金絲繡簾，粗喘著粗氣，“夫人胎位有些不正，需得用些外力矯正，可這......“話音未落，趙玄璟已撞開雕花木門沖了進來。晨光透過窗欞灑在他臉上，映得眼底血絲分明，看到林小滿蒼白如紙的臉，還有唇角滲出的血跡，他感覺心臟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小滿，別怕，我在。“他顫抖著伸手拭去她唇邊血漬，指腹觸到她滾燙的皮膚時，喉結劇烈滾動。林小滿艱難地睜開眼睛，朦朧淚光中，眼前人泛紅的眼眶與記憶里那個溫柔講故事的身影重疊。那時他總貼著她的肚子，用低沉嗓音吟誦詩詞，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而此刻，他眼中翻涌的恐懼竟比她更甚。

“玄璟，幫我......“她氣若游絲地抓住他的手腕，月牙形的血痕瞬間在他蒼白的皮膚上浮現。趙玄璟深吸一口氣，在產婆指導下，顫抖著將手掌覆上她高高隆起的腹部。掌心傳來胎兒微弱的胎動，他突然紅了眼眶，這個曾在朝堂上舌戰群儒、談笑間掌控朝堂風云的男子，此刻聲音破碎得不成樣子：“寶寶，聽爹爹的話，轉過來......我們都在等你......“說來也奇，在他持續輕柔的安撫下，原本躁動不安的胎兒竟緩緩調整了位置，引得產婆們發出低低的驚呼。

然而，磨難并未就此結束。林小滿的體力在一波又一波的劇痛中漸漸耗盡，意識開始模糊。她仿佛回到了現代實驗室，導師正在講解航空動力學，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公式突然扭曲成胎兒的輪廓。“小滿！看著我！“趙玄璟的聲音突然刺破混沌，他將她扶起半坐，用自己的胸膛支撐著她綿軟的身子，下巴抵在她汗濕的發頂，“我們的星遙在等你，你說過要教她造會飛的船，難道要食言嗎？“

“星遙......“這個名字如同一把重錘，砸進她混沌的意識。林小滿猛地攥緊他的衣襟，指甲深深陷進錦緞。隨著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一聲清亮的啼哭終于劃破產房的壓抑。“生了！是位小娘子！“王產婆的歡呼讓整個鴻文書院都沸騰起來，而趙玄璟卻仍緊緊抱著虛弱的林小滿，生怕一松手她就會消散在盛夏的熱浪里。

小嬰兒被裹在柔軟的鵝黃襁褓里抱過來時，還帶著溫熱的羊水氣息。趙玄璟顫抖著伸手觸碰她皺巴巴的小臉，指腹剛碰到那柔軟的肌膚，女兒突然抓住他的食指，力氣雖小卻異常堅定。這個在朝堂上翻云覆雨、令百官敬畏的權臣，此刻淚如雨下：“我們的星遙......終于等到你了......“他小心翼翼地將女兒放在林小滿枕邊，看著她勉強睜開眼睛，指尖輕輕碰了碰女兒的小手。

可喜悅的浪潮尚未退去，林小滿的臉色突然變得慘白如紙，身下涌出大片刺目的鮮血。“不好！是產后血崩！“王產婆的驚呼聲讓空氣瞬間凝固。趙玄璟的瞳孔猛地收縮，想起林小滿曾說過，在她的時代有先進的醫療設備應對此類兇險，可此刻他們只有古法與信念。“快！按她教的法子！用艾灸關元穴！“他嘶吼著指揮眾人，自己則死死按住她的傷口，掌心很快被溫熱的鮮血浸透，“小滿，你不能睡！星遙還沒聽你叫她第一聲'寶寶'！“

工坊里頓時亂作一團。學徒們跌跌撞撞地取來艾灸條，打翻了藥柜也渾然不覺；蘇婉如顫抖著調配止血湯藥，將名貴藥材大把抓進陶碗。趙玄璟一邊按壓傷口，一邊在她耳邊呢喃：“你說過未來的世界有飛機，有能載萬人的鋼鐵巨鳥，你還要帶我去看極光......“滾燙的淚水滴落在林小滿臉上，終于讓她混沌的意識清明了些。她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將染血的手覆在他手背上：“玄璟......別慌......我們的星遙......“

當艾灸的煙霧彌漫整個產房，當特制的湯藥緩緩喂下，林小滿的血終于漸漸止住。她昏睡過去時，趙玄璟仍保持著那個姿勢，跪坐在床邊整整三日三夜。期間星遙的啼哭時不時響起，他便一手抱著裹著小被子的女兒，一手緊握著林小滿的手，嗓音沙啞地講述著女兒的每一個小變化：“你看，星遙會笑了，和你笑起來一模一樣......她抓著我的手指不放，定是隨了你的倔強......“

第七日清晨，第一縷陽光透過窗欞灑在林小滿臉上。她悠悠轉醒，渾身像是被車輪碾過般酸痛，卻在看到床邊景象時瞬間紅了眼眶。趙玄璟趴在她枕邊睡著了，發間沾著照顧孩子時蹭到的奶漬，衣擺還殘留著干涸的血跡。搖籃里，星遙揮舞著小手，嘴里發出含糊的咿呀聲。

“醒了？“趙玄璟猛地驚醒，眼中布滿血絲卻亮如星辰。他小心翼翼地將女兒抱過來，放在她懷中。星遙似乎感受到母親的氣息，突然咧開沒牙的小嘴，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林小滿緊緊抱著女兒，感受著她小小的、溫熱的身子，又望向趙玄璟憔悴卻溫柔的面容。

長安城的風穿過庭院，吹動廊下的風鈴，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工坊里重新響起齒輪轉動聲，卻比往日多了一份溫柔。林小滿看著趙玄璟為女兒調試新做的自動搖籃，聽著他輕聲哼唱的搖籃曲，突然覺得，那些疼痛與恐懼都值得。這個用愛與勇氣迎接新生命的夏天，將永遠銘刻在他們生命里，成為往后歲月里最堅韌的力量，支撐著他們繼續在這大唐的天地間，書寫屬于他們的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