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總有人托她買這買那的,甚至有個表妹說她閑著也閑著,不如逛街消遣,還能賺點小錢。表妹直接把她拉進了一個代購群,讓她幫“小姐妹們”代購各種商品,從化妝品到衣服、包包、鞋子,一應俱全,然后再用糖人家的華人快遞寄回國。
林瀾原本沒打算真做代購,只是礙于親戚面子,想著幫一兩個倒也無妨,結果消息一發出去,訂單就像雨后春筍般冒出來。有的人連型號、色號、包裝都要求得極為細致,還附帶一句“你不是正好在那邊嘛,順手啦!”她跑斷腿買完、打包、發貨,卻沒收一分錢跑腿費。
更讓她頭疼的是,有些人收到貨后說“顏色沒照片好看”“包裝被壓了能退嗎”,甚至有人懷疑她“是不是買貴了”。
有一次,她表妹要她幫忙買一支限量版口紅,說國內斷貨了,“國外肯定有”。林瀾特地跑了兩家門店,才搶到最后一支,寄回去后卻收到表妹語音消息:“你是不是買錯色號了?我說的是126,不是216啊。”林瀾聽完當場腦袋“嗡”一聲:明明聊天記錄寫的就是216。她忍住沒吵,只回了句:“那你要不轉給別人吧。”結果沒兩天,表妹又甩來個快遞地址:“你退掉不方便,那你幫我寄給她好了。”
她徹底無語了:代買的是她,寄件的是她,色號錯了還要她負責調配庫存?
更離譜的是,有一次她用表妹推薦的唐人街快遞寄出一批代購包裹,結果因為那家公司“不走尋常路”,整個貨柜在國內被海關扣押。快遞老板神隱不見,公司電話打不通,微信群也被解散。所有包裹的收件人,第一時間就找上了林瀾。
“你看看怎么辦吧?我那可是YSL新出的限量粉底!”“我買的補鈣片是給爸媽吃的,急用!”“你能不能打電話催催?”
林瀾一個頭兩個大,滿世界打電話,試圖搞清楚貨柜去向。她最后好不容易聯系上國內的清關公司,對方說:“如果補繳關稅,可以嘗試清關,但要收件人同意。”
結果沒人愿意出這筆錢,所有人都指望她解決。她心一橫,自己掏錢補了稅——貨款比關稅更貴,兩相權衡,她只能選損失少的方式收場。
那天晚上,她在代購群里發了一句話:“群解散了,以后這事誰也別再提了。”她心里那個火啊,代購不是她的工作,她只是受托跑腿,自己倒貼時間精力不說,還要賠上情緒和信譽。表妹原本說可以賺個辛苦費,她卻不好意思張口——畢竟都是親戚朋友,一開始想著“不至于”,結果“至于”得離譜。
而與此同時,國內的朋友圈依然活躍。林瀾常常接到老同學、前同事的微信問候,一開口就是:“你現在可真幸福啊,在美國養花遛娃,過上人生贏家的生活了吧!”語氣中滿是艷羨,仿佛她每天都在院子里曬太陽,孩子在草坪上奔跑,老公英俊溫柔還會做飯,日子像電視劇里的濾鏡版生活。
更讓她頭大的,是那些不知從哪冒出來的七大姑八大姨的“求藥請求”。“林瀾啊,聽說美國那邊有種特效藥,能不能幫忙買點寄回來?我朋友兒子急用,聽說國內買不到。”或者“你那邊生活多方便啊,美國藥便宜還管用,我那誰誰得了個什么罕見病,進口藥特別貴,你能不能托人搞一搞?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
林瀾每次看到這類消息都忍不住翻白眼——她的朋友圈濾鏡功能已經失控,仿佛她不是在家刷鍋養娃,而是在某高端診所兼職當醫藥代表順便跑跨國代購。
她有時候甚至覺得,自己活成了別人朋友圈里的幻覺版本。
她并不責怪那些艷羨她的人——他們看到的,她看到后哭笑不得,剛好那天自己正用抹布擦洗廚房油煙機,這些以前她可從來沒做過。
終于有一天,她在朋友圈發了一張《我不是藥神》的電影海報,配文:“感謝各位親戚朋友的信任,但我不是藥神。友情提醒:根據我國《刑法》第141條,私自代購處方藥、抗癌藥等屬于違法行為,可能涉嫌‘非法經營罪’。處方藥不是隨便可以買到的,需要醫生開具處方,而且大多數情況下患者本人需要親自前往醫院面診。想要獲得美國藥品的親戚朋友們,如果確實需要,建議親自來美、掛號就診、遵醫囑開方,這才是合法、合規、對自己負責的方式。”
發完后,她點開看了看誰點贊,發現大多數人沉默不語,只有一個初中同桌悄悄評論:“你終于說出來了,替你松口氣。”
有的親戚裝作沒看見,從此不再發任何代購請求;有的則私信她,“你是不是說得太絕了?咱們是一家人,說這種話多傷感情。”還有一個大學同學留言:“我媽剛才還讓我問你買感冒藥,看到你這條她直接不敢吱聲了。”
她以為這事兒就到此為止了,沒想到第二年她春節一個人帶著孩子回家過年,因為美國這邊沒有春節假日,老公不休息,只能她自己帶著孩子飛回去。她興奮地發了一張回國的機票截圖,以為會收獲親友的歡呼“回來啦!”“等你聚餐!”結果評論區卻是一堆代購清單:“能不能幫我帶點退燒藥?”“絲芙蘭有一款口紅的特定顏色國內斷貨了,你幫我帶一下?”“還有我上次說的嬰兒DHA,你能不能順便帶上?”
她盯著那一連串留言看了十秒,沒回。幾天后,等她的飛機落地,一出海關,接她的正是那位給她拉進代購群的表妹。
她原以為第一句會是“歡迎回家”,結果對方開口第一句就是:“你幫我帶的口紅帶了嗎?我朋友等著用呢。”
林瀾一愣,只好點點頭。到了晚上接風宴,一桌親戚邊吃邊聊,姨媽忽然抬頭說:“林瀾,我讓你帶的那個葡萄糖胺鈣片呢?我腿一冷就不舒服,就等著吃它呢。”
林瀾正剝蝦的手停了兩秒,扯了扯嘴角,說:“我帶了,給你放在行李箱里了。”說完繼續低頭吃飯,仿佛什么也沒聽見。
回到家,她正準備關手機,老公的視頻電話來了,他說:“對了,我同事知道你要回國,托我問你能不能幫他帶個香奈兒的包,說你正好路過機場免稅店。”
林瀾把手機放下,盯著他看了兩秒,然后慢慢地說:“你告訴他,讓他正好親自去一趟法國吧。”
然后她默默點進設置,把自己的朋友圈分組管理開了——“代購禁區”,一鍵靜音。
她一邊拉黑、分組、一鍵靜音,一邊想:“這可能是我到美國以來,第一次認真做用戶分層。”
她突然意識到,最可怕的不是別人的期待,而是她自己一度也相信了那個被濾鏡美化的人設。從前,她努力扮演那個能干、優雅、無所不能的“在美生活代表”,現在她只想做回自己,一個不用順手代購、不必隨時回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