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到了,凱拉姆!”
巴斯蒂安朝對講機說著,他正在駕駛一輛直升飛機,剛到達三號刑犯監獄的上方。駕駛室后方的艙室里坐著個女孩,褐色的發絲盤在頭頂,緊緊坐在位子上,面色中帶著憂慮和緊張。
“你降落在樓頂的停機坪上就行。”凱拉姆的聲音傳出來,后座叫卡米爾的女孩抓了抓盤發,朝窗外眺望停機坪。凱拉姆繼續說下去:“帕斯格德將軍的人接應你們兩個。”
“明白了。”巴斯蒂安半沉思著回答,面容被籠罩塵土著,時常上翹的嘴角在此刻抿成一條縫。
瞥見巴斯蒂安不安,卡米爾愈加局促起來。她不停地四處張望,坐著小動作……她不能讓情緒影響她的判斷力。但如果真的問她,她也說不準,這是她第一次出外勤,還是在叛逃分子轟炸了軍部的餐廳之后——爆炸就發生在這一天上午。幸好,爆炸是在工作時間,沒有多少人員傷亡。
與此同時,卡米爾腦海中還回蕩著幾個小時前被問話的場景………別去想它了!
他們的直升機剛剛飛躍了郊區,穿過了城市外緣的一片廢墟,來到的荒野上佇立著龐大的軍事領地,常年做爆破試驗,本來就荒涼的礦野上幾乎寸草不生。卡米爾第一次到邊界來,她倒是不為眼前糟糕的景象吃驚,但社會秩序的狀態……她就不得不嘆息了。
昨天開始頭疼的頭疼困擾著她。
直升機上沾滿塵土,旋轉的螺旋槳席卷著塵埃,他們顫動著接近總部樓頂,氣氛陰森。樓面是青石的顏色,覆蓋著黃沙,一共有五層。樓頂站著一位戴帽的士兵,綁著臉。
直升機又震動了一會兒,便穩穩地落在了停機坪上。卡米爾耳邊的噪聲完全消失,另她的頭疼減輕了許多,但各個事情帶來的不祥之感仍然籠罩著她。她謹慎地盯著外面的士兵,好像光用眼神就能把對方一遍。士兵嚴肅但非常禮貌地跑過來給她開門,她下來以后,巴斯蒂安也從飛機上跳了下來。
“具體是什么情況?”巴斯蒂安問到。帕斯格德將軍通知他們來審問一個叛逃分子,確切地說,是轟炸軍部的破壞分子。巴斯蒂安沒有展現給卡米爾自己的疑心。他覺得沒有搗蛋鬼,即有實力弄到炸彈,又能瓦解軍部的防空系統——這樣才能轟炸成功,只是為了破壞餐廳?
“我們只活著抓到一個。”對方回答,同時帶領他們進入室內,“他們一組共四個人,前天盜取了武器定位密碼。”
事情不可能像官方告訴他的那樣簡單。巴斯蒂安點了點頭,等待對方代領。那士兵卻拿出一個盒子,另一只手握著檢測儀。
“抱歉,米利特上校。要求上交你們電子設備,只要是能通訊的。”士兵對巴斯蒂安說。
卡米爾的目光投向巴斯蒂安,他朝她點了頭,似乎在暗示保密級別。
“別在那邊守著了,凱拉姆。”他非常簡單地說,便摘下了聽筒。卡米爾也把耳機、通訊器交了出來,雙手指尖發涼,冒出冷汗。
隨后,士兵帶領他們進入到室內,穿過監獄悠長陰暗的走廊。卡米爾則皺起眉毛,這里彌散著一種很淡的藥水味,不是消毒水。她作為新人,對職業擁有很高的熱情,不用多想,她被帶來絕對是審人;她這科在考試成績不錯。軍部主席羅伯托·金點名叫她出席……這該算是個入職測試?
死囚的陰冷的監獄,這里不禁令人毛骨悚然。他們穿過牢房;這段區域沒有上鎖,也沒有獄警,他們穿過關著門的監獄牢房。更令卡米爾發指的是,鐵門后面甚至沒有囚犯,里面的小桌上還擺著吃了一半的飯食。她把求救的眼神投向巴斯蒂安,他拋給了她一個紳士的笑容。
她意識到自己最好不要多問,也不要表現得有所懷疑,只要她的大腦里浮現出帕斯格德將軍的面龐,就肯定沒好事!他是個小角色,但想到他臉上那片深色的胎記,加上紅色血絲的眼睛,還有他嘴角泛起的詭誕笑容,簡直就是魔鬼附身!卡米爾以前可想象不出親眼見到他的場面,現在她就要知道了。
她幾乎嚇出了一身冷汗,不由得佩服起巴斯蒂安的鎮定;他缺乏態度的作為仍然令她不悅。他們一起穿過長長的走廊,沉默、怪異、漫長仿佛沒有盡頭,每一秒都挑戰著卡米爾的心態,每一絲空氣中的氣味都使她害怕。終于,他們來到一扇鐵門前。
門里傳出一陣沙啞的喊叫,嚇得卡米爾一陣激靈——她沒真槍實彈地審過犯人,也沒有真的用過行刑工具。士兵敲了敲門,門開啟一個縫隙,一個身穿制服的黑影遛出來。卡米爾后退幾步,盯著走出來的帕斯格德將軍,巴斯蒂安悄悄拍了拍她的后背,這才讓卡米爾稍微鎮定。
帕斯格德將軍的相貌,恐怖程度就和照片上不相上下,魔鬼本人肯定比傳說更加傳神。但不知怎么的,卡米爾真正見到他的時候,并不再畏懼他的權威。也許是因為大家都是軍部的人,也許僅僅是因為,她看到對方除了嚇人的相貌與手段,好像也沒有什么詭異的品質。他恐怖、殘忍,不善心計,沒有任何理由能讓卡米爾尊重或崇敬他,他甚至沒有高人一等。
難道這種人不是審人的最理想之選嗎?卡米爾略感費解,她盯著帕斯格德將軍,等他開口。
“歡迎,”他開口,聲音很尖,“米利特少校和布萊斯……中士。”
中士,卡米爾倒是真想知道“中士”意味多少。除了她會對國家盡忠以外,還有帕斯格德將軍,對一個年輕人工作能力的不信任。巴斯蒂安·米利特少校露出經典的職業微笑,他一向彬彬有禮而不是充滿熱情,尤其是當下的場景。
“你們現在問出什么了?”巴斯蒂安問。
“他說他們銷毀了資料,”將軍搓了搓手,“他說了謊。嗯……抱歉,里面的慘叫為什么停了?”
他半側過身開門詢問,里面的一個士兵小聲說:“他們接手之前,我覺得可以叫他喘口氣。”
“有道理,我考慮不周。”帕斯格德回答,關上了門又轉向巴斯德安和卡米爾,“我們才抓到他沒多久,他本來就筋疲力盡了,好不容易叫他清醒過來。”
卡米爾努力忽視目前情況給他帶來的不安,才燃起些好奇心:究竟什么樣的人會淪落到經受此番折磨的地步?她終于燃起了點兒斗志,作為第一次外勤,這個任務顯得多少有點兒不光彩,還籠罩著一種奇怪的陰森。她依舊對自己和工作懷揣野心,希望這個國家能更好些,至少她可以保證大家的安全。
剛過去兩天連續的特殊事件令卡米爾困擾,巴斯蒂安能感受到她的變化,但是他寧愿不去打擾她。卡米爾不會出錯引火燒身,他就不會追問是什么令她困擾——他只要她安全便好。
“那你們進來吧,我來告訴你們需要問什么。”帕斯格德將軍這樣說,領他們來的士兵打開鐵門,讓他們三個進入。
也許是為了給自己塑造點兒戲劇效果,也許是緊張,卡米爾一直沒抬頭去看囚犯,直到她完全進入房間。
這是一件空蕩蕩的屋子,不太同于一般的審訊室。這里一點兒也不狹窄,對于卡米爾來說,幾乎太寬敞了,她要是跺腳都會產生回音。墻壁上還有兩扇小窗戶,灰色的水泥地面和墻壁,像廢棄的小工廠房。空氣里沒有蔓延的腥味,倒是先前那股奇怪的藥水味又引起了卡米爾的注意。巴斯蒂安一進樓就聞到了,他告訴自己不要去猜測那些軍部主席沒打算讓他們知道的事情,那樣無異于自找苦吃。
當卡米爾鼓起勇氣,她抬頭去看那審訊犯。她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了,努力掩飾起臉上的表情;但如此強烈的震驚是難以掩飾的,何況她還是個新手。
他們的面前擺著一個椅子。椅子里綁著的,不是什么兇煞的恐怖分子,也不是某個面露殘忍的惡棍。那里面囚禁著的。只是個年輕的男人,男孩,確切地說。他沒精打采的,眼睛紅腫,更像是哭泣的而并非遭受毆打,當然這不是哭泣造成的。帕斯格德將軍沒讓人下狠手,只是打腫了他的左臉——除去身上看不見的傷。他被綁在椅子上,看上去也沒遭受太殘忍的審訊。
他黑襯衫上穿著一件淺色的薄夾克,淡褐色的頭發毫無光亮,灰藍色的眼睛中只有渙散的目光投射。他注意到卡米爾的出現時,無神的雙眼閃過一道光,馬上從對疼痛的麻木中驚醒,他認識她。
“奈森。”卡米爾心頭一顫,不知道哪種不安將她俘獲。好在,她不需裝作若無其事。奈絲雙眼的紅腫,帕斯格德將軍沒有注意到他眼神的變化,可惜,卡米爾不知道她該相信哪一方。
心里剛剛建立起的美景倒塌。在那無數的疑惑、不幸的暗示下,她再也無法對那男孩抱有絕對的信任,再也無法不怨恨軍部對他的傷害。怨恨堆積在她心頭,就連巴斯蒂安,都捕捉到此刻氣氛中最微妙的沖突。他上前走向帕斯格德,如果卡米爾害怕,那對他們的審訊沒有任何幫助。
對卡米爾來說,她不能說這男孩導致了她的一切麻煩,但是,一切都是從他開始的。
從昨天上午的地鐵上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