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淡的日光從東邊亮起,透過小窗戶,灑在一件狹小的旅店臥室里。雪白平整的床單上,坐著一個褐發男孩,他低著頭,面色暗淡無光,身上穿著黑色的短袖體恤。抑制不住情緒的時候,他沒有皺眉,反而睜大眼睛、挑起一邊的眉毛,防止眼眶里的眼淚流出來。
他做了件錯事,可能讓他們的所有努力前功盡棄,當然這不過是有可能,反正情況對于他也不可能更糟糕了。他和朋友們被政府追殺,為了保護資料,他親愛的卡米爾親自加密、隱藏了資料,暫時清除了自己的記憶。昨天凌晨的時候,他們一伙人溜進軍部私自動用思維控制器,給卡米爾做了記憶控制手術,馬丁通曉這種東西的使用方式。
卡米爾遺忘的影像是奈森·希爾,這樣能保證她忘記他們的一切行動,還有與他自己有關的一切——畢竟是他把卡米爾牽扯進來的。
就這樣消沉,奈森低頭坐在床上浪費了好幾個小時,沉思而并非睡覺;他害怕墜入沉眠的黑暗。過去每一個記憶都刺痛著他的內心,他就坐在這里,仿佛在等待那女孩兒到來,仿佛在等待痛苦將他吞噬。
他的孤影獨舞,他無法忘懷。在馬丁和沃倫說他們的行徑被軍部發現了時,每個人都在想如何逃亡、資料怎么辦,只有卡米爾說她要留下。一方面,她沒有過多參與到他們的秘密集會中,另一方面,如果她離開,巴斯蒂安·米利特少校那邊更容易起疑心。幾個月來,她基本上是通過網絡,或者與奈森在不同的咖啡館見面,來幫他和伙伴破譯密碼。她說,如果奈森和三個朋友要逃亡,就不能攜帶情報,沒有人能保證在花樣百出的審訊中不把資料供出來。
最好的解決辦法便是,他們三個沒有一個人知道搜集的羅伯托·金的“獨裁計劃”情報在哪里;卡米爾是唯一的知情人。
在思維控制器的手術時,通過吸氧的方式讓卡米爾吸入一些納米元素,馬丁對納米元素編程編程,使它們附著在相應記憶突觸上,起到暫時遺忘的作用。這種方式非常迅速、有效,但他們必須在五天之內取消納米編程。否則,大腦的免疫系統會開始破壞納米元素的組合,導致這部分記憶損失,嚴重還會引發大腦疾病。
昨天中午的時候,他們借助地鐵線路掩人耳目,往郊區逃跑。他也算是找了個機會看上卡米爾一眼。馬丁想順便觀察一下,她有沒有不良癥狀,除了頭疼之類的那種。
當時奈森實在受不了心里的煎熬,尤其是對方那句“如果我能的話”,她以為他沒有她關愛他深。他給了她郵箱,等他們逃過這一劫,他才能想辦法給卡米爾回復。他現在確實不應該為這種兒女情長的事情費心思,可是他沒法抑制自己。
昨天她還在她身邊,在她躺在思維控制儀上時,他記得她的手握在手心的溫度……即便相同是事情發生在奈森身上,他也不會有絲毫的退縮。有意思的是,有人就是看不得別人受罪,比如奈森。
他問他自己,他真的是要的太多嗎?
而這不過是遇見卡米爾后,她在他生命中的第一次缺席,而昨天的事情證明了他們之間沒有界限的愛。
忽然間,卡米爾的容貌浮現在他的腦海中,如此清晰、如此美麗,打破了他所有的悲傷。哦,天哪,他最愛她的時候,就是看她那副沒有麻煩能壓垮她的神情。卡米爾則愛奈森的內斂和堅韌。
他的心里燃起一陣不可撲滅的火焰,就像此刻升起的太陽。他站起來,眼窩深陷,將他的憔悴寫在面孔上。這時,門口傳來了熟悉節奏的敲門聲,是奧利弗。
奈森打開厚重的門板,看見奧利弗臉色蒼白,漂亮的卷發已經亂成一團,他的鼻尖發紅,止不住氣喘。奧利弗見到奈森就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他擠進房間,抓著奈森的胳膊,撲向慘白的床單,把臉埋在枕頭里。
奈森被迫倒在硬梆梆的床上,頭撞到墻上,引起他一聲呻吟。由于奧利弗的異樣,奈森又一次變得緊張。是他犯的錯!他把自己的郵箱給了卡米爾,那還是他為了逃亡特意準備的保密郵箱,萬一羅伯托·金派下屬搜查所有的監控怎么辦?他們會看到他在地鐵上接觸了一個女孩,他們會審問她!然后通過郵件追尋他們的行蹤!
天哪!奈森再也不敢往下想了!要是他的朋友因為他自己受傷,他這輩子都沒法原諒他自己。
“發生什么了,奧利弗?奧利弗?”
奧利弗在床上掙扎了一會兒,他深吸了幾口氣,做起來面對奈森。他蒼白的面容襯出了臉蛋的粉色,他的皮膚冰冷。他趴在床上不是因為悲傷和哭泣,他是為了堵住自己大口喘氣的嘴,他喘得就像要斷氣的大象。
“他逮到了沃倫。”奧利弗使勁朝奈森的胳膊打了一拳,令奈森發出一陣慘叫,“剛才我醒來要叫大家會和,沃倫房間的窗戶就在我對面,他朝我打手勢,示意周圍可能有特工。我還沒出門他們就沖了進來……”
“所以,”奈森帶著哀悼的語氣,“沃倫救了你?”
“是啊,他永遠比我勇敢。”奧利弗呢喃著。沃倫比他們三個加在一起還勇敢,而且也從不缺乏智慧。
“馬丁呢?”奈森問。
“附近,我剛才發郵件問過了他。我確定我甩開軍部的人了。”
奈森站起來,披上薄夾克,他們分開過夜的主意可以說是非常明智。他已經付過了住宿費,托著奧利弗到門口,他們必須打起精神。
“你知道我們現在沒法去救沃倫……所以,我們從這扇門出去,就裝作什么都沒發生過。”奈森驚奇自己竟能說出這么鎮定的話,即便顯得有點兒冷酷,“我們找個地方和馬丁會和。”
坦白說,奧利弗現在又有點兒被奈森嚇到了。他確實有點兒神經質,所以他習慣性依賴沃倫的勇氣和馬丁的沉穩,奈森對他則是個更適合打鬧的對象。現在對方冷靜得就像個士兵,好像忘了卡米爾提出消除記憶的時候是誰嚇得要暈倒了;緊急情況下,他們都不同程度地發生了變化。
奈森拉著奧利弗的胳膊離開旅店,穿過流浪漢滿地的小巷,一陣風吹過,塵土吹進了奈森的眼睛里,奧利弗把他那雙水靈靈的眼睛瞇成了小縫。他們和馬丁約見在了一個餐廳見面,希望他昨晚的行動會有些好的收獲。
郊區的這部分區域比較靠近軍事基地,即便有種植綠茵茵的草地,也被蒙上了一層灰。奈森被吹了一臉沙子,奧利弗把他的臉藏在鴨舌帽下面,這段路上沒有很多人,大概是軍方趕走了周圍的閑雜人員。
這段路途不遠,奈森和奧利弗都格外警惕。他們來到餐廳的后門,確保沒有人注意到,奈森還險些撞上垃圾桶,他靈巧的同伴一身手就把他拉了回來。
后廚的窗戶突然被打開,要不是見馬丁探出頭,兩個男孩肯定都會跳進垃圾桶躲藏。馬丁招呼伙伴們進來,難得一見地神采奕奕。奈森和奧利弗相視一笑,即便事情已經不能更糟,他們覺得還是有機會獲得希望。
“這家餐廳在歇業。”馬丁解釋道,他有著陽光曬成的深色皮膚和結實的肩膀,“呃……抱歉沃倫的事情。”
“別再提這個了。”奈森說,這無形就是給自己增加負罪感。
“昨天軍部派人審了弗雷德。”馬丁邊說,邊給同伴們拿吃的,還挺愉快的,“我可以確定是武器定位代碼惹惱了羅伯托·金,哼,既然他決定抓我們,我們當然就奉陪到底。”
奈森沉默不語,干嚼著華夫餅,像嚼蠟塊似的。奧利弗臉色變得紅撲撲的,他當時是手欠,和沃倫在偷文件時順手就把武器定位代碼拷貝過來了。
“想讓羅伯托·金下臺的人可能都要排長隊了,”馬丁繼續說,恢復了一點兒嚴肅,“只不過我們付諸了行動。我們躲幾天,最后剩下誰安全誰就去找卡米爾,弗雷德也會幫忙的……他已經在幫我們了。”
說著,馬丁從口袋里掏出一串鑰匙,這解釋他為什么如此神采奕奕——一輛車鑰匙,這顯然是個禮物。這和年代在大街上偷東西基本上是不可能,他們之所以能躲在這個餐廳里,也是因為弗雷德·加邦醫生給他們開了后門。這家餐廳的老板當然不介意朋友家的一些男孩,在他的冰箱里吃點兒飯,何況他們也沒打算白吃。
“逃過現在這劫,”馬丁把車鑰匙扔給奈森,“我們先去找泰勒部長,他說不定還能幫我們避個難。重要大家都清楚,我們需要他幫我們,協助總統重新掌握行政權。”
奈森接住車鑰匙的時候,就像接到個鉛球那么沉。
馬丁心情非常好,他一整晚都沒怎么睡覺,但他得到了舅舅的幫助,這當然是值得的。也許是沃倫的遭遇給他提了醒,他給朋友們鼓勁時,卻他總是有種說不上的不詳之感。他不知怎么的有點兒無端樂觀,說出來的話又有些沉重,他把車鑰匙扔給奈森是下意識的動作……但他萬一不能活著再次見到卡米爾呢?濃重的不詳之感籠罩著他,此地,也許是他最后的樂園。
男孩們的通訊器一齊亮了一下,每個人都收到了一封郵件。
由于郵箱的加密保護,在加密郵箱互相發送郵件的時候,接收者看不到發送者,發送著也查不到接收者。除非他們破解真正的郵箱地址,否則郵箱地址都是以一種亂碼的方式,還不停的變化。即便是有人截獲了通訊器,也無法透過通訊器上登陸的郵箱尋找到同伙。
男孩們之間的交流是有暗號的,這樣他們知道是誰發了怎樣的信息。現在,他們三個在一起,唯一的解釋就是,軍部的人逮到沃倫的時候,也獲得了他的通訊器。
“他們危險我們炸軍部!”奧利弗第一個讀完了郵件,驚叫起來。即便周圍沒有人偷聽,馬丁還是撲過去叫他閉嘴。
“他們覺得我們有可能把資料藏在了軍部。”奈森大聲說,這是什么愚蠢的威脅,誰損失更大他們不知道嗎?
但下一刻,他反應了過來,羅伯托·當然不會轟炸整個軍部。或許他們查監控已經知道了地鐵上搭話的那個女孩在軍部工作,當然,有可能他們只是認為男孩們把搜集到的羅伯托·金的“獨裁計劃”證明藏在了軍部;只可惜他們真的不知道卡米爾把東西藏在了哪里。
“卡米爾是個聰明的姑娘,”馬丁拍了拍奈森的肩膀,“她不會把軍部來的信息再藏回去。”
奈森點了點頭。三個男孩鎮靜地紛紛對視,他們非常默契,絕對不會答應這威脅。保險起見,他們還是湊到通訊器面前,仔細重讀了一遍軍部的威脅:
希望你們好自為之。請在兩個小時之內自首,否則我們不惜將導彈投向軍事部。
他們決不妥協。無數場景閃現在奈森的腦海中,獨立建筑。圖書館、餐廳、草坪、人造湖……餐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