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米爾回到自己的工作上，大家已經裝作萬事恢復正常，即便午飯時間還是亂了套。阿西婭負責安排他們辦公室的飲食，會有車輛從其他工廠運輸過來午餐盒，他們在自己的辦公室就餐。每個人員都希望表現得彬彬有禮，但還是被搞得焦頭爛額，阿西婭也暈頭轉向的。明智的巴斯蒂安決定把午飯推遲至下午茶時間——他非常紳士不想和大家搶來搶去的，凱拉姆不情愿地表示贊同，卡米爾得到了一個完美的機會亂逛。

思維控制器。這是卡米爾能想到的唯一。

轟炸事件之后，規章手冊中新增的一條是禁止提交任何參觀申請，再晚些時候羅伯托·金只會布置更嚴格的規章制度要求?，F在似乎都沒人關心總統是怎么想的了。

她乘電梯下到地下三層，這邊走廊的燈光更加蒼白刺眼，仿佛氣壓都跟著發生了改變；頭疼的癥狀又一次出現。她穿過長長的走廊，竟沒看到一個人影，就算大家都跑去領午餐盒，也用不著這么夸張吧。這樣的情況，她要不就是特別幸運，要不就是特別倒霉。

她憑著記憶拐了幾個彎，來到一件鋼化玻璃墻面的實驗室前，里面擺著那個她夢見過的機器——思維控制器，她曾經只在照片上見過。

它活像牙醫診所的那種機器，卡米爾曾經非常害怕牙醫，躺在上面時一定要握著媽媽的手?，F在，她透過玻璃墻壁，看著安放良好的機器，看到那個吸入氧氣的面罩。

她當然知道如果她去查資料、問科學家，她會了解更多知識。但，問題在于這里的狀態，而不是機器本身。一種莫名的力量吸引著她，引她品嘗未知的快樂與勇氣、悲壯與傷感?？谞柕拇竽X隱隱作痛，她以為頭疼若不減弱便會加劇，卻發現不是這樣的。

遠處的另一條走廊傳來聲響，好像是有人在房間里打碎了什么東西。卡米爾立刻警覺起來，豎起耳朵聽著，并尋找可以暫時躲避的地方。

聲音很小，又嘈雜。忽然一陣巨響，好像是鐵門被砸開了，腳步聲響起。她踮著腳尖躲進了一個掃把間。不一會兒，她清楚地聽見一個人沿著面前的走廊跑過去，大概是沖向另一邊的樓梯方向，還有兩個人緊隨其后追趕。樓梯處傳來了扭打聲和叫聲，之后還有一陣槍聲。

卡米爾的心提到嗓子眼，這層不是正常的實驗層嗎？還是軍部知道他們基本不會到地下，沒講出全部的真話？這里空無一人，莫非是軍部在這里進行奇怪的試驗？或者……加邦醫生試圖偷偷做什么試驗？這就是為什么思維控制器被私自使用過。這和馬丁與沃倫有什么關系？

那邊的槍聲打斷了卡米爾的思考，她驚恐地握緊了拳頭，仿佛危險也會沖她襲來似的。又響了一次槍聲，扭打和哀嚎聲停了下來。她能清楚的辨認出是兩個人的腳步聲，他們拖著第三一個。

他們經過的時候，卡米爾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悄悄打開了門縫。她經意又不經意看到了死者的面孔……無論這個面孔有多陌生，她都悲哀地發現，她認識死者，知道他的姓名：沃倫·西摩爾。

卡米爾驚恐到了極點，躲在柜子里不敢大聲喘氣，因此沒有看到接下來的景象。那兩個人把沃倫的尸體帶回先前的鐵門里，這間屋子并非正常的審訊室——否則它也不會安在科研層。房間里充滿了各式各樣奇怪的顏色的藥水，還有多種儀器表盤。他們本來準備了一種藥劑，但是他們失了手，給死者注射這種藥劑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卡米爾趁沒人發現她，火速開溜，直接沖進黑漆漆的電梯里。她緊張得要命，根本不知道要是監控拍下了她會怎么樣，本來也沒有硬性規定她不能來這里！

她以為是電梯的燈泡壞了，根據熒光指示按下樓層，她的身后響起一陣聲音。

噩夢才剛剛開始。

“別動，有幾個問題給你?！?/p>

一個男人的聲音，他的嗓音尖銳卻又沙啞，聽起來就讓人發抖。他把幾個奇怪的裝備套在卡米爾頭上，又在她的頸部和手背貼了東西；卡米爾不用想就知道要與她連接的是臺測謊儀。

天哪，這是發生了什么？她是被卷入了權力泰斗？剛才她看到的那幕，總不能這么快找上門來吧？她實在想不到原因，就只能祈禱這是任職后的秘密審查……等等。卡米爾深吸一口氣，看著電梯樓層增加，萬一對方是叛逃分子呢？她可是看見了他們的一個同伴遇難，也許他來救自己的同伴，需要知道沃倫遭遇了什么。

但他們的消息根本不可能這么靈通。想到沃倫，卡米爾的頭疼又涌現，她就是抑制不住地為這個小伙子傷心，又怎么忍心責怪他的同伴呢？

終于，電梯就停了，停在了她要下的樓層。

門依舊關閉。

寒冷如潮水般席卷卡米爾的心房，她的頭疼漸漸消失，胃取而代之開始隱隱作痛。她無法想象自己落入了怎樣的圈套，即便她的雙眼逐漸習慣黑暗，她還是無法看清身后人的面容。她甚至不敢回頭去看。

“你的權限?！笨谞柦K于開口。她咬著牙，指尖冰涼，幾乎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對方把測謊儀的屏幕舉到卡米爾面前。他按了一邊的按鈕，機器啟動，屏幕亮起來?？谞柌[著眼睛，仔細地觀察她能看到的每個細節，細數著與她身上連接的導管的位置、數量，以及機器的重量，包括開機時間、界面等各個因素。

卡米爾覺得自己死定了。

她身旁的，絕對是軍部正規的測謊儀，還是最高級的那種。這說明，她身后的這位恐怖的男士，也絕對是正規的審訊管——還是有執照的那種。

要是問話是任職的基本流程，審訊官絕對不應該挑選一個如此人心惶惶的時候，以這么恐怖的形象出現問話。那就只能說明，她做過什么不應該的事情。比如，溜去看思維控制器，還是在它被人動過之后，又是一個人心惶惶的時刻。

卡米爾至少可以確定的是，那里絕對是有監控攝像，否則誰知道她去了哪、什么時候會回來？這個人事先絕對有準備，他已經決定在電梯里動手，只要保證她一個人在電梯里就行。

現在，她想再多也沒有用。

“問吧。”她說。軍部對審問的規定，她倒是再清楚不過了。

而她絲毫沒想到的是，對方的問題不是她想過的任何一個。她失去了部分記憶，忘記了很多事情之間的聯系，就像她為沃倫悲傷，卻不知道為什么。此刻，審訊管問她的問題，她也不可能想清楚其中的原因。卡米爾完全被對方身上的冷酷震住，在科學面前，任何謊言都是蒼白無力的。

就像她曾經那么清楚。

沃倫的死可能是不慎造成的，但是哪怕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他說出卡米爾的名字，卡米爾都要保證自己對搜集的資料，甚至整個行動毫不知情。在他們軍部的測謊儀面前，就連最殘酷的審問官，或者最巧妙的演員，都無法逃脫。

當卡米爾身后的審問官開口時，她發現她完全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你昨天中午在地鐵上碰見過四個年輕人嗎？”他的語氣冷如堅冰，根本不在乎卡米爾的任何情緒。

卡米爾一時慌了神，她當然有權保持沉默，但她說的每句話都會成為呈堂共證……審訊管當然不會這樣想，沉默也是一種回答。

“是的?！彼卮?，即便確信對方的問題同現在是有聯系的，還是不敢多想聯系背后的故事。

“其中一個和你搭了話?！彼涞恼Z氣足以打破世人的幻想。

“是的?！彼卮?，能看見儀器上的參數。她是絕對的誠實。

“他最后寫了一串字給你，告訴我那串字?！?/p>

“我……我怎么會記得？”她說了謊。在那男孩寫給她的時候，她就記住了一半，發郵件的時候記住了另一半。

她不想兩面三刀，要是她沒給對方發郵件還好些，現在呢？可萬一對方是叛逃分子呢？她敢包庇他們？

卡米爾完全不能確定當下的情況。她回憶起地鐵上那幾個男孩的相貌，她清楚地記得和他搭話的那個男孩，此外還有個卷發的……至于其他兩位，她真的不記得。她的職業素養要求她具有特殊的觀察力，但她只有在工作時才會完全調動它。也許沃倫是其中一位，可是，她真的不確定?；蛘?，她不希望如此。

面對現實，就算那些就算男孩有部分嫌疑，軍部也必然要調查一番。畢竟，卡米爾看到沃倫的年紀不大，馬丁·安戈德應該也是?？谞栔雷约罕仨殶o條件支持軍方的工作，所以，她馬上坦白，將郵箱地址告訴了對方。

她覺得談話應該就此結束了。

“你先去認識他們嗎？”他突然發問。

這絕對是最荒唐的問題了。不管那四個男孩是誰，給她帶來怎樣的好感，她怎么可能認識他們？要是認識，她還用得著在對方離開的時候，在那句“到時候見”后面，可憐兮兮地加上個“如果我能的話”。

“不認識?！彼恼Z氣堪稱冷漠，甚至帶有怒氣。

電梯門在此刻開了，與她皮膚連接的管線快速被拿下來，對方一把將她從電梯里推出來?？谞栆粋€趔趄險些摔倒，等她起身站好，電梯門已經完全關閉。她看著改變的樓層數字，數字一點點增加，對方真的是羅伯托·金主席的人？

想到這，卡米爾更加怒火沖天：這些人竟然懷疑她包庇叛逃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