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過凌晨四點，離開郊區(qū)的富人別墅，街角四處都是流浪漢。月亮的光芒慘淡，寒意籠罩著奈森，他肩上披著一件褐色的夾克，頭頂帶著前進帽，把眼睛完全藏在帽檐之下。

他在加邦醫(yī)生的桌子上留了字條，好讓對方知道，哪種試劑能促成毒氣過量者快速死亡——馬丁的發(fā)現(xiàn)。他也能對自己外甥的死心知肚明。

奈森知道如果他在屋子里等待，卡米爾恢復(fù)記憶回來，對他說幾句鼓舞人心的話，說不定一切都會好起來。但是眼下，他實在沒心情，甚至不想讓自己快活起來。他就這么徘徊在乞丐滿地的街道上，就算有瘸子跳起來朝他臉上掄拳頭，他也不打算還手。

想到這，奈森動了動右手，他感覺它沒有很好地往恢復(fù)的方向發(fā)展。

寒冷的黑夜讓他煩悶，疲憊沖擊著他，就像躲在沉悶的櫥柜里無法出去。自從他們的逃亡開始，他就沒這么仔細地思考過……這些犧牲究竟有多少意義。

他不是卡米爾，他不總是目標明確；他希望她在他身邊，讓他無論何時都能心安，她會理解他的悲傷。即便他知道卡米爾不會贊同他不顧一切在街上亂逛，在可憐而危險的流浪漢間穿行，就像他說過的：“要是在郊區(qū)，看你怕不怕走夜路。”他已經(jīng)不在意這些了。

又過了不知多久，燥熱開始從空氣中升起，奈森便抬起頭；天快亮了。他抹了抹眼角的眼淚，一絲希望在他心底涌動，恐懼卻強迫他將它埋葬。奈森深吸了一口氣，祈禱讓自己沉重的心臟解脫。

當(dāng)他看到天邊泛起白，微弱的光線照亮破爛的街頭，乞丐們漸漸移動到更暗處。他面前的道路寬敞起來，絲毫沒有令他心安，政府不起看城市陰暗面的東西，不意味著它不存在。奈森從來都不明白，為什么這么多窮人，卻沒有多少人反抗……什么時候“法不責(zé)眾”也被軍部從字典上抹去了？

但是，既然奈森穿著干凈舒適的衣服，那他就和街頭的游蕩者不一樣。他得到了物質(zhì)上的幸福，就必須肩負起相應(yīng)的責(zé)任；他怎么可能指望那些食不果腹的可憐人了解羅伯托·金的野心？

他卻是軍部的一份子——逃亡前他一直是，他不過是稍微了解了辦公情況，就知道國家正處于嚴重的權(quán)力不均中。他原本希望以和平的方式解決，沃倫、奧利弗和馬丁愿意幫助他，通訊和裝備配備是奈森的專長，他們需要一個更優(yōu)秀的情報破譯員。奧利弗潛入了檔案部，卡米爾是最合適的人選，她成績優(yōu)秀、處于實習(xí)階段，對軍部保留思辨態(tài)度。

第一眼看到她的照片時，奈森就知道肯定是她了。當(dāng)時，奈森在軍部特意與她擦肩而過，然后悄悄給她遞過紙條，最后，約她在咖啡廳見面。卡米爾很快就答應(yīng)了他們，接下來，就是一段美好得無可挑剔的秘密反叛與戀愛時光。

眼下即便是卡米爾，也無法使他忘記馬丁的死給他的傷害。即便他后悔，也無法使死者復(fù)活，也無法轟炸餐廳造成的破壞與傷亡，還有那一整個監(jiān)獄的死者。

黎明浮現(xiàn)，奈森低著頭。他知道自己必須走到這條路的盡頭，才會有新的轉(zhuǎn)角，無論這番沉寂如何讓他難耐，沒有第二條出路。清晨漸漸喚醒他的理智，讓疲倦一點點將他占領(lǐng)。這時，奈森終于徹底而清醒地認識到，如果他放棄了，馬丁就白死了，沃倫也是。

隨著悲痛的沉淀，那層自暴自棄的外殼也漸漸退去；奈森開始關(guān)注到自己四周。他下意識地尋找監(jiān)控錄像，觀察路邊偶有的行人，思索下一步他應(yīng)該怎么辦。如果一切順利，卡米爾和奧利弗他們該跟醫(yī)生回家了，那他是不是也該回去了？奈森當(dāng)然清楚他走了太遠太遠，這里已經(jīng)臨近市區(qū)。

一陣細小的引擎聲引起了奈森的注意，他挪到人行路的里側(cè)，那汽車引擎的聲音在接近。他加快腳步向前行進，關(guān)注著四周，有人在跟蹤他。

這不是好預(yù)兆，他不能再落到軍部手下。奈森用余光看地面上攢動的陰影，判斷著逃離的幾率，他沒有奧利弗那么靈巧，洞察力也欠佳。他又加快了腳步，身后的視線也加速跟上他，汽車臨近；他決定給他們個措手不及。

奈森猛地停住腳步，急轉(zhuǎn)身朝后方跑去。兩名身強力壯的西裝男子從角落中跳出來，試圖抓住他的胳膊，奈森剛好與他們擦肩而過。

由于轉(zhuǎn)過身，奈森看清了超他行駛過來的汽車，一輛黑色的轎車。那兩名穿著西裝的男子開始追他，那輛車停在了奈森的面前，大事不妙。奈森來了個急轉(zhuǎn)彎試圖遠離那輛車；這時，車上的司機跳了下來，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領(lǐng)。

奈森揮起拳頭，帽子掉在地上。身后的兩人上前，抓住他的胳膊、抬起他的雙腿，司機打開后車門，把奈森扔進車后座。

奈森試圖逃脫，但他一坐到位置上就安靜了下來，他不想再為無意義的掙扎挨拳頭。那兩個特工把他夾在了后座中間，司機回到位置上，還記得把他的前進帽扔給他。奈森深吸了一口氣，才意識到他肯定不是落到了羅伯托·金手上。

沒有軍用車、特質(zhì)的特工制服，奈森才反應(yīng)過來剛才沒有拳頭砸在他臉上。他自由地伸展雙臂，把帽子扣在頭上。這時，副駕駛上的人回過頭。

回頭的男人面色凝重，但不能妨礙他露出優(yōu)雅得體的微笑。他風(fēng)度翩翩，長著格外白皙的肌膚，栗色的短發(fā)就像錦緞一樣掛在頭上；他的衣領(lǐng)是漿過的，黑色的衣服反射著光澤，連一絲褶皺都沒有。奈森的目光穿過帽檐，盯著對方清澈的灰綠色眼眸。

“加西亞總統(tǒng)。”奈森幾乎是低語的，完全不確定自己眼前的景象是否真實。

“你真敢慶幸我的人在羅伯托·金之前找到了你。”加西亞的語氣中帶著不可置疑的警醒，他擺出了一個燦爛的笑，露出白齒。這語氣中的嚴厲刺激到了奈森，他馬上摘掉帽子、抬起頭，大方地打量起了對方。

這位年輕的總統(tǒng)可不是個繡花枕頭，奈森這下相信了眼前的景象。他紅腫的眼皮半耷拉著，里面的深海般的眼睛流出審視，馬丁的遭遇提醒著他，他依舊不能放松警惕。

“我憑什么相信你？”他的壓著嗓子問。

“聽著，年輕人，我試探了泰勒，也試探了羅伯托·金。”他說，眼眸深邃，“有人想當(dāng)守財奴，有人想當(dāng)集權(quán)者。你我都不想看事情發(fā)展下去，但你我都沒有多少權(quán)力，什么反叛不要付出點兒代價？你指望你們把一份領(lǐng)導(dǎo)人控訴扔到泰勒那里，他就能買賬？軍部的資金基本都從財政部出，泰勒要是真關(guān)心，他還能任事情發(fā)展下去？當(dāng)然，我很抱歉你們失去的，只不過眼下沒時間自哀自怨——”

“這小子連把槍都沒有。”司機突然開口，奈森從后視鏡里看的對方翻了個白眼。

奈森還沒回答，加西亞就給保鏢試了個顏色，一把上過膛的手槍被塞在奈森手里。

“我不搞革命！”他被激怒了，把槍扔到一邊，“我們就希望你能重掌行政權(quán)，僅此而已。要是你覺得必須要流血才能掌權(quán)，能就太不幸了！”

“你們的血。”加西亞咬了咬嘴唇，努力忍耐著怒火，“你對軍部客氣可不意味著人家會領(lǐng)情。”

“我一個人造就了一整個監(jiān)獄的人死，這還不是很久以前的事。”奈森皺褶眉毛瞪他。

“你是要洗手不干了嗎？”加西亞嘲諷道，“你干什么把責(zé)任都賴到你自己身上？人又不是你下令害死的，你就是恰巧在那里而已，羅伯托·金為了試驗殺那么多人可不是頭一次。”

“是啊，反正最不缺的就是人了。”奈森嘟囔道，已經(jīng)感覺無力反駁。他真希望能把責(zé)任都從自己肩膀上推下去，除了馬丁的死這件事——這樣奧利弗也能好受點兒，馬丁的死可不是因為奧利弗想救奈森而錯誤地分頭行動。

說到底，奈森都不該執(zhí)著于究竟什么是誰的錯，每個人的行為都促成了事情的一部分，大家不過是……都有責(zé)任而已。

“你最好聯(lián)系一下你的朋友，”加西亞嘆了口氣，“加邦醫(yī)生被逮了。”

“什么？”

“你們兩個伙伴逃掉了。他們從軍部出來時，被羅伯托·金的下屬逮了個正著，好在你的朋友還有防備。”

“奧利弗果然是好手。”奈森想，他急忙掏出通訊器。既然他們是離開軍部時被發(fā)現(xiàn)的，卡米爾的記憶恢復(fù)肯定已經(jīng)做完了，只是加邦醫(yī)生讓他憂心——他是個好人。他無法預(yù)測巴斯蒂安和帕斯格德那邊的情況。

加西亞總統(tǒng)正為自己在軍部中安插眼線沾沾自喜，他讓司機開車進了兩座日常建筑間，來到一間安全屋。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勾結(jié)了多么危險的事情，知道自己不過是比奈森他們多點兒訊息來源；一旦羅伯托·金真的怪罪下來，他其實也難逃一劫。只不過，他是總統(tǒng)，依舊可以成為國家的象征。

就憑這點，軍部不會輕易讓他掛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