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陽縣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作為一個邊界的中轉城鎮，這里常年住著四方行商旅客。
杜威這些年在青陽縣當縣令撈了許多油水，他每日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到自己的小金庫里睡個午覺，以錢為被，以玉為枕，那叫一個舒坦。
然而今天中午他卻沒在小金庫睡覺，而是在寶山坡和王忠一起蹲點。
沒錯，丟了半條命的王忠咽不下這口氣，還撐著疼痛貓在寶山坡。他倚靠在遠處一棵隱蔽的樹下，如鷹隼般的眼睛在人群中掃來掃去，他的手下也全部混在前來圍觀葬禮的人群之中，試圖搜尋武悠然和蕭玥的蹤跡。
杜威在幾百號人的注視下宣讀了阮府滅門案的事發經過，痛斥賊寇的無法無天，并決定眾籌剿匪。
“為了給濟世救民的阮府上下一個交代，也為了大家的出行安全，縣府再怎么困難也出資一萬兩剿匪！在場的有富家豪紳，也有俠義之士，能給多少是多少。”
“我們絕不強求！”
人群中的一些青陽老痞和家族非常配合地跳出來，把早有準備的金銀細軟往阮府墓地旁邊的干凈沙地扔去。
邊扔還邊怒吼。
“賊寇囂張至極！我等勢必將其誅之！”
“為了我青陽的安危，全依靠杜大人了！”
“媽的！剿滅匪寇！我等義不容辭！”
“不捐不是青陽人！”
參加葬禮的百姓面面相覷，他們哪里不知道這大杜皮的套路。眾籌得來的錢，哪里是用來剿匪啊，全喂杜威的嘴里了。
不過在地主和地痞的灼灼目光下，敢怒不敢言的百姓也只能跟著意思意思，
看著沙地中的錢幣越堆越多，杜威滿意地點點頭。
捐錢剿匪的議程結束后，一幫官差才將阮家嫡系的遺體安葬。
“諸位鄉親父老！麻煩回去宣傳宣傳我們眾籌剿匪的行動，人多力量大！到時候我們帶著正義箱上門，給多給少都行，不給也無所謂，全憑自愿！”杜威誠懇說道。
【尼瑪的！自愿？不給麻煩第二天就找上門來。】
參加葬禮的百姓在心里啐罵一聲，他們都是因為阮家平日里的照顧，懷著感恩的心來送阮家族人最后一程的，現在個個拍著大腿，后悔來了。
接下來的議程，杜威沒再管，而是悄然來到王忠身邊。
看著臉色蒼白的王忠，杜威忍不住咧嘴笑道：“你不是號稱什么梁國第一高手嗎，怎么被一個女的打成這樣。”
王忠冷哼一聲，沒接話茬，而是看著收集沙地上金銀錢幣的官差。
“你鬼點子挺多啊，這樣都能搞到錢。”
“嗨！手底下上百張嘴等著我喂飯，不想點辦法能行嗎。”
“那些地主豪紳不是傻子，怎么也跟著捐錢。”
“這是合作，捐錢結束后，家族豪紳的錢如數奉還，百姓的錢三七分成。”
“怎么才七成？”
“七成是人家的！”
杜威摸摸了肚子道：“在一個縣當官兒，首先要和當地的地主豪紳維護好關系，多給他們賺點兒，他們才聽我話，我少賺點，給老百姓一個接受的度，這樣反彈才小。”
王忠若有所思，他似乎明白樓主為什么讓他當縣令了。
這家伙確實有些門道。
“那兩個女的還沒找到？”
“沒有，要么是跑了，要么是猜到了。”
杜威想了想，眉頭皺起。
“你昨天說救她們走的是一群當兵的？”
“對，他們身上有一股戰場上的煞氣，而且我敢肯定，他們是大召的軍人！”
“怎么可能！大召不是在北伐嗎？怎么會有軍人跑到乾國來。”
王忠篤定道：“絕對沒錯，他們手里的刀是大召神虎軍使用的鐵血刀。”
“你確定？！”
“剛開始的時候只是覺得眼熟，后面才想起來，確實是鐵血刀！召梁之戰我和神虎軍接觸過，對這刀有印象。”
“神虎軍是大召的主力部隊，更不可能離開北伐戰場了。難道是執行任務的暗兵？”
“不太可能，暗兵不會這么大搖大擺的出手。”
“大召救梁國的皇室，真新鮮了。”
兩人沉思了一會兒，還是分析不出北伐的大召神虎軍怎么跑到乾國來救梁國的人。
杜威圓潤的臉上滿是凝重，他有預感此事不簡單。
“這個消息很重要！可能涉及到國事，你盡快前往潭州，當面向樓主匯報，這邊我會派人搜索梁國公主和大召軍的蹤跡。”
聞言，王忠點點頭立即起身離開，即使身上有傷也強撐著趕路。
與此同時，青陽縣的貧民窟小院。
武悠然、蕭玥、沈萬蒼、晏書四人聊了許多，彼此之間更加熟悉了。
談及到去南唐的打算，武悠然和蕭玥統一口徑，說出了想去經商的想法。
沈萬蒼聽后沒表現出任何的輕視，反而準備到南唐了幫她倆引見一位江湖上做生意的好手。
“沈大叔你太好了！要不然你和我們一起搭伙干吧，我們絕對會成為天下第一商！”
“哈哈！我倒是想啊，可惜我們還有別的事要做，等事情解決了，我一定和武姑娘搭伙兒。”沈萬蒼大笑道。
“到時候我們白衣行的藥材生意就麻煩悠然姐您多照顧照顧了！”晏書小弟也是在旁邊嘿嘿笑，附和武悠然吹牛皮。
蕭玥捂住嘴跟著笑。
但她的目光總是看向沈萬蒼放在旁邊的長刀。
這刀，她很熟悉，昨晚在阮府的時候她就認出來了。
這是大召神虎軍的佩刀，鐵血。
【神虎軍...】
蕭玥美眸閃爍，一股復雜情緒涌上心頭，有憤怒、有無奈、有悵然。
察覺到身邊少女有些不對勁，武悠然順著她的目光，看到了沈萬蒼旁邊的長刀。
“大叔，你這刀挺帥啊！”
沈萬蒼聞言，順手拿起長刀，緩緩把刀刃拔了出來。
鋒利的暗紅色刀身反射寒光，一看就不是凡品。
“嚯！真漂亮！給我看看！”武悠然由衷稱贊，并從沈萬蒼手里接過刀，仔細打量。
刀身不長不短，握在手里很趁手。
忍不住站起來舞個刀花，呼呼生風。
“悠然姐會用刀啊？手法好熟練！”晏書小弟吃驚道。
“以前學過一陣子，上不得臺面。”武悠然嘿嘿一笑，又把刀還給沈萬蒼。
沈萬蒼接過刀，看到了她手心的老繭，眉頭一挑。心里對這個性格豪爽的少女有了新的認識。
“如果我沒認錯的話，這是大召神虎軍的鐵血刀吧。”蕭玥淡淡說道。
沈萬蒼與晏書對視一眼，沒做回答。
而武悠然則是心頭一顫。
【神虎軍？！曾經滅了梁國的大召軍隊？】
昨晚上聽蕭玥說過，當年就是這支軍隊攻破了梁國的都城，逼得皇帝蕭溫帶著皇室倉皇逃跑，最終跑到了青陽縣。
房間內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壓抑起來。
數十秒后，沈萬蒼點點頭承認：“沒錯，是鐵血刀。”
“那沈大叔你們是大召神虎軍的人？”武悠然問道。
“對。”
聞言，蕭玥眼簾微垂，輕輕嘆口氣。
世事難料，不曾想今日救自己的恩人原來是舊日的仇人。
梁國的滅亡在年幼的蕭玥心中并不是特別印象深刻，她想恨，但發現自己根本恨不起來。
而且接下來還要結伴去南唐，自己如果暴露了梁國公主的身份，對大家都不好。
想了想，蕭玥平靜情緒，轉而問道：“我聽父親生前說過，大召軍正舉全國之力北伐契丹，神虎軍是大召的主力，應該不會缺席這場戰爭，沈統領怎么會出現在乾國邊境呢？”
聞言，沈統領看了看清麗少女，眼中先是有一絲警覺，隨后又暗淡下去。
他雙手握住桌上的陶土杯，低沉道：“北伐...結束了。”
“結束了？！贏了還是......”蕭玥吃驚，看著面容低迷的沈萬蒼。
一旁的晏書小弟仰頭喝完杯中水，語氣無奈道：“沒贏，但也沒輸。”
武悠然與蕭玥對視一眼。
“打平了？”
沈萬蒼搖搖頭，眼神落寞，握住陶土杯的手忍不住用力。
“大召撤軍了。”
【撤軍？！】蕭玥眉頭皺起，據她從父親那里得到的消息，大召只用了一年便攻克并收復了瀛州、莫州、涿州、蔚州等八個州，契丹遼國被殺得潰不成軍。
按照這個勢頭，收復燕云十六州只是早晚的事，怎么會突然撤軍呢？
知道蕭玥要問為什么。
沈萬蒼也沒藏著掖著，畢竟這事很快就會傳遍各國。
“一個月前，皇上駕崩了，病倒在北伐途中。”
蕭玥唰的一下站起來，睜大雙眼，一臉震驚。
“秦榮死了？！”
沈萬蒼看了她一眼。
察覺到他眼中的不悅，蕭玥不好意思地躬身施禮致歉。
武悠然柳眉蹙起，她歷史還算可以，知道幽云十六州，就是不清楚這兒的是不是和她那個時代一樣。
“那也不至于全部撤吧，只要有靠譜的將帥，完全可以受命繼續北伐。”武悠然插嘴道。
皇帝御駕親征主要是鼓舞士氣，另外就是方便重大戰略的及時調度傳訊，真正發揮作用的還是具體作戰的將士。
只要是大戰略方針沒太大變動，完全可以讓作戰豐富的將帥接替北伐。
“這是淮安王下的命令，也就是先帝的胞弟，即將繼位的大召皇帝。”晏書感慨道。
【奇怪...這個時候，新皇更應該繼承顯德帝的意志支持北伐才對，畢竟形勢一片大好，只要乘勢收復了幽云十六州，那對新皇而言是莫大的偉績，有助于穩定統治。】
【怎么會撤軍呢？】蕭玥沉思著，始終想不明白。
武悠然柳眉蹙起，看向沈萬蒼道：“沈大叔，那你們怎么不和大軍一起，反而跑到這里了。”
說起這個，沈萬蒼沉穩的臉上有些茫然，更有著不甘心，他拿起杯子灌了一口，水漬沁潤了他的胡須。
“我們打算脫離大召軍隊了。”
武悠然和蕭玥有對視一眼，有些吃驚，很疑惑。
好端端的怎么當逃兵呢？
“我們打算重新組織北伐隊伍，繼續先帝未完成的大愿。”晏書小弟笑了笑，臉上再次浮現兩個可愛的酒窩。
這句話說出來后，武悠然能感覺到屋外有十幾道目光看向這邊，她能感受到那些目光中的期盼和火熱。
那是想回家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