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林立的口述中,武悠然等人了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小男孩林立,乾國烽州綏縣人,因祖上出過官吏,家里還算闊綽,雖不是什么大家族,但起碼日子比一般老百姓好得多。
家里三代同堂六口人,父母平時經營著十畝良田,還做點小買賣,日子過得有聲有色。
但從去年開始,老百姓的日子就愈發困難了,林立家也同樣如此。
首先是乾國的賦稅上漲了一倍,接著又是持續一整年的干旱,地里顆粒無收,老百姓吃的都沒有,哪里還有錢去交稅。
綏縣的官府才不管這么多,沒錢沒糧交稅,那就拆你家,賣你家,有的戶門板都給你拆了當柴火賣。
那段時間在綏縣,家徒四壁得到具象化。
老百姓實在沒有活路,只得背井離鄉,到別處討生活。
而林立家這種沒實力沒背景的“闊綽戶”自然是重點關照對象,各種雜七雜八的稅要交不說,底層官吏還要盤剝一番,再殷實的家底也不夠這么整的。
再加上看不到頭的旱情,很快,林立家也遭受不住,一家六口也離開綏縣,加入到逃荒的隊伍中。
出發的時候,林立家擁有一輛馬車,上面載著老人,也就是林立的爺爺奶奶,還有十幾袋糧食,這是林立父親變換了所有家底才置辦的逃荒資產。
逃荒隊伍中也有牽馬牽牛的,但像林立家雙馬拉運的馬車僅此一輛,在逃荒隊伍里很是扎眼。
剛開始的逃荒隊伍只有兩三千人,慢慢的,烽州周邊受災區域的難民逐漸匯聚,隊伍很快就達到兩萬人。
前兩個月里,大家都只是悶頭趕路,欣欣向往著南唐的好日子,期間還有不少人結成伙伴,打算一起為好日子奮斗。
但又過了一個月,隊伍的氣氛開始有些不對勁。
很多人帶的糧食已經吃完了,于是有糧與無糧的矛盾日益尖銳。
大家剛開始還憑借著仁義道德、同情心等借糧賒糧,隨后就是開始賣兒賣女給大戶求糧。
可逃荒路上,誰又想多帶吃飯的嘴巴呢,哪怕是一張也不行。
緊接著,矛盾爆發了,饑餓難耐的百姓開始搶大戶的糧食,逃荒隊伍烏煙瘴氣,時不時就會有流血發生。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盡管隊伍生態已經破壞了,但始終不見分散,人們還是一起行動。
因為很多人是不知道南唐在哪個方位的,只能跟著大部隊前進。
從眾的安全感在這樣的環境下還能存在,很奇妙。
林立的父親是個有想法的人,他看著自己馬車上的糧食,再看看眼神逐漸兇狠的人群,心里有了打算。
于是當天深夜,林立帶著妻兒老小脫離了隊伍,獨立逃荒。
去南唐不知道還有多遠,林立的父親已經不抱希望了,他只想帶著家人找到一個適合生活的環境就安頓下來。
就這樣,林立一家繼續趕路,也幸虧路上的草皮深厚,馬兒始終都是精力滿滿。
但好景不長,在路過一處山坡時,林立一家遇到了土匪。
性命是保住了,但馬車和糧食被搶去。
哪怕林立的父親再怎么磕頭央求,也無法爭取回一粒糧食。
無奈,一家六口只得步行趕路。
三天后,一家人開始吃草根、啃樹皮。
第五天,奶奶餓死了,林立一家哭了許久,但沒有力氣挖坑掩埋尸體,只能用些野草樹枝蓋上。
第七天,爺爺餓死了,林立的父親平淡地將尸體擺正,沒有那個閑心去找東西掩蓋,直接曝尸荒野。
第九天,林立八歲的妹妹餓的走不動了。
林立的父親眼中沒有了神采,他平靜地看著皮膚細嫩的女兒,腦海中突然冒出一個讓他自己都害怕的想法。
林立的母親看著眼神逐漸瘋狂的丈夫,一巴掌扇在他臉上。隨后艱難地背起小女兒,拉著林立往前走。
林立的父親被一巴掌打醒,渾身驚出冷汗,但那渴望的眼神依舊偷偷瞄著女兒細嫩的手臂。
又是一天過去了,餓暈的林立緩緩睜開眼,眼前并沒有看到家人的身影,只是鼻息間聞到一股烤肉的香味。
尋著味道四處張望,林立在不遠處看到父親和母親正圍在篝火旁吃著什么。
父親癡笑著,手里轉動著烤串,油脂滴落在柴火中,發出滋滋聲響。
母親則坐在篝火旁邊,衣衫凌亂,眼里沒有神采,嘴里機械式地吃著烤串,一句話也沒說。
“嘿嘿!林立,過來吃點兒,可香了!”父親發現林立醒來,笑道。
林立餓得饑腸轆轆,看著父親手里揚起的烤串,他下意識地吞咽口水。
“爹,這是什么肉啊。”
“這是...這是鹿肉,來吃點吧。”
林立正想要過去,但眼角余光看到篝火邊的一雙鞋子,那是小妹的鞋子。
“爹,小妹呢?”
“唉,小妹昨晚上沒了,她沒撐過去。”
“嗚嗚,小妹。”林立嗚咽著,悲從心來。
然而就在這瞬間,林立餓得昏沉的腦子猛地清醒過來。
【這荒郊野嶺的,哪來的鹿啊......】
越想,林立越害怕,他瞪圓眼睛,看著篝火邊小妹的鞋子,大口喘著氣。
“林立,過來啊,再不來我們都要吃完了!”林立的父親咧著嘴,吃著烤串,滿嘴流油。
林立的母親依舊沒有說話,像是丟了魂。
看著微笑的父親,林立胃里一陣翻涌,他跪在地上干嘔著,什么都沒吐出來。
隨后林立開始大把大把地抓起泥土往嘴里塞,抵制那股誘人的香味。
吃著吃著,林立兩行淚水無聲落下。
一旁的父母親撇了他一眼,也沒有管,只是一個勁地吃著烤肉。
林立的父母吃飽了,林立也吃飽了。
一家人像行尸走肉般繼續往前走。
又過了一天,林立發現背后有兩道視線若有若無地盯著自己,回頭看去,自己的父母表情平淡,沒有異常。
“怎么了,立兒,繼續走啊。”林立的父親笑道。
那平時溫柔可親的笑容,如今在林立眼中像是青面獠牙的惡鬼,看得叫人頭皮發麻。
他連忙轉頭,繼續趕路。
到了黃昏時分,殘陽如血,赤色滿地。
“嘎嘎嘎!”
遠處樹上飛來幾只烏鴉,給這片焦黃的土地上增添了些許顏色。
林立實在是走不動了,泥土雖然能壓住饑餓感,但無法給身體提供能量,他已經到達極限。
林立的父親摸摸肚子,慢慢走到兒子跟前,露出一口白牙,牙縫里似乎還有肉絲。
“怎么了,林立,是腿走疼了嗎?爹給你揉揉。”
說罷,林立父親跪下身子捧著兒子的小腿撫摸著,像是看一件藝術品。
“你也來給林立揉揉,當娘的要多疼自己的兒啊。”
聞言,林立的母親機械般地走過來,捧著林立的另一只腿,溫柔地揉搓著。
林立身體下意識地往后縮,他搖著頭,心中涌起恐慌。
但父親的手像鉗子一般攥住他的腳踝,讓他動彈不得。
不一會兒,小腿傳來一陣鉆心疼痛。
“啊!!”
林立被嚇得整個人都瘋狂了,他雙手從地上捧起尖銳石塊,狠狠砸去!
左一下!鮮血飛濺。
右一下!腦漿迸裂。
林立雙眼失神,臉淌清淚,不停地砸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