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陽光把教室曬得像蒸籠，吊扇發出吱呀的聲響，卻吹不散悶熱。溫雨婷趴在課桌上，臉色比往常更蒼白幾分，冷汗浸透了淺灰色衛衣的后背。生理期的絞痛一陣陣地襲來，她蜷縮著身子，試圖把自己藏進課桌的陰影里。

“溫雨婷，你臉色好差。“前排的女生回頭看了她一眼。溫雨婷勉強扯出個微笑，聲音細若蚊蠅：“沒事，有點不舒服。“可腹部的疼痛卻越來越劇烈，眼前的黑板都開始模糊。

這時，一只修長的手突然伸到她面前，掌心躺著一包紅糖。林白的聲音帶著難得的緊張：“我去醫務室借的，還有熱水袋......“溫雨婷抬頭，撞進少年擔憂的目光里。他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打濕，校服領口微微敞開，露出泛紅的耳尖。

教室里響起窸窸窣窣的議論聲，林白卻不管不顧，直接把熱水袋塞進她懷里：“我去給你倒熱水。“不等她拒絕，就快步朝教室外跑去。溫雨婷抱著還有余溫的熱水袋，鼻尖突然發酸——從來沒有人這樣細心地照顧過她。

當林白端著熱氣騰騰的紅糖水回來時，上課鈴恰好響起。他把杯子輕輕放在她桌上，壓低聲音說：“趁熱喝，要是還疼......“他的話被老師的腳步聲打斷，卻在坐下前，偷偷往她抽屜里塞了包小零食。

溫雨婷握著溫暖的杯子，看著杯中緩緩旋轉的紅糖，喉嚨發緊。窗外的蟬鳴聲依舊喧囂，可她卻覺得，這個悶熱的午后，因為少年的關心，變得格外溫柔。

放學鈴聲響起時，溫雨婷正把速寫本塞進書包。蘇晚檸的聲音像歡快的鳥鳴從教室后門傳來：“溫溫！今天社團有秘密活動，錯過保證你后悔！”蜜糖色短發隨著奔跑揚起，銀色亮片在夕陽下閃爍，她一把勾住溫雨婷的肩膀，“快走快走，有人特意叮囑我一定不能落下你！”

溫雨婷的耳尖微微發燙，下意識往林白的座位看去。少年正低頭整理數學筆記，栗色短發垂落遮住眉眼，白色校服襯衫的第二顆紐扣松開著，露出若隱若現的鎖骨。鋼筆尖在紙面上沙沙滑動，直到她被蘇晚檸拽著走出教室，都沒見他抬頭，心底莫名泛起一絲失落。

美術教室飄著顏料和松節油的氣味。夕陽透過彩色玻璃窗灑進來，在地面拼出斑斕的光影。社團成員們圍坐在畫架旁，調色盤上的顏料還未干透。“這是我們的新成員，大畫家溫雨婷！”蘇晚檸像展示珍寶般把她往前推，惹來一陣善意的哄笑。溫雨婷攥緊袖口，卻在瞥見墻角的身影時愣住了——林白斜倚在畫架旁，手里轉著一支炭筆，體育半袖下露出的小臂肌肉線條流暢，看見她時眼睛突然亮起來，虎牙若隱若現。

“林大班長不是說要去圖書館？”有男生笑著調侃，“怎么跑美術社來了？”

“找溫雨婷還筆記。”林白揚了揚手里的筆記本，耳尖泛紅。他穿過畫架間的空隙走來，運動鞋帶隨意地系著，每走一步都帶起細微的風聲。溫雨婷接過筆記時，指尖觸到他掌心的薄繭，紙張里突然滑落一張折成心形的紙條。

周圍瞬間響起此起彼伏的“哦——”聲。溫雨婷慌亂地要把紙條塞回去，林白卻壓低聲音說：“放學老槐樹見。”不等她回應，便轉身逃也似的離開，背后傳來蘇晚檸促狹的笑聲：“林白！不夠意思啊，偷偷約人！”

暮色漸濃時，溫雨婷站在老槐樹下。樹干上布滿歲月的紋路，空洞處塞著五顏六色的紙條。晚風拂過，樹葉沙沙作響，帶來遠處籃球場的喧鬧聲。她數著地上的螞蟻，直到熟悉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沒來很久吧？”林白氣喘吁吁地跑來，額發被汗水浸濕，手里還拎著兩杯草莓牛奶。他遞過一杯，吸管上還掛著水珠，“小賣部最后兩杯，差點被搶光。要是去晚一步，估計只能買到橘子汽水了。”

溫雨婷接過牛奶，塑料瓶外壁的涼意驅散了掌心的燥熱。她捏著瓶身轉了兩圈，看著杯壁凝結的水珠滑落到手腕：“其實橘子汽水也不錯。”

“那下次買橘子汽水！”林白靠著樹干坐下，拍拍身邊的位置。夕陽給他的側臉鍍上金邊，睫毛在眼下投下長長的陰影，“這棵樹比我爺爺年紀都大。聽說五十年前校慶，校長帶著全校學生在樹洞塞愿望，結果第二年樹干就長出個大洞。”

溫雨婷盯著樹洞深處露出的一角紙條，突然問：“你塞過嗎？”

“以前塞過想拿數學競賽金獎。”林白晃了晃牛奶，氣泡咕嘟作響，“去年真的拿到了，當時還覺得是樹神顯靈。后來才發現，其實是陳默那家伙偷偷幫我整理錯題。”他突然噤聲，耳尖迅速變紅，轉而指向遠處的實驗樓，“看見頂樓的天文望遠鏡了嗎？周末可以偷偷上去，能看到超美的銀河。去年流星雨，我和陳默在那凍了三個小時，結果就看到兩顆流星。”

“只有兩顆？”溫雨婷忍不住笑出聲，聲音像被晚風揉碎的銀鈴。

“別提了！”林白夸張地捂住臉，“陳默發誓說能看到上百顆，結果他自己凍得直打噴嚏，鼻涕泡都出來了。不過......”他突然正經起來，“有一顆特別亮，拖著長長的尾巴，像把天空劃開了一道口子。”

溫雨婷抱著膝蓋聽著，晚風卷起她的發絲，沾到草莓牛奶的甜香。林白說起食堂阿姨手抖的秘密，說阿姨其實是故意的，因為怕學生吃太撐；說起圖書館三樓藏著的舊漫畫，《灌籃高手》缺了第17卷，據說是被某個學長借走沒還；還說起后山那只總在清晨出現的三花貓，眼睛一只黃一只藍，被學生們叫做“異瞳俠”。

“你知道嗎？”林白突然湊近，身上的皂角香混著汗水的氣息撲面而來，“有次我在后山遇到異瞳俠，它居然跟著我走到教室門口。結果被教導主任當成流浪貓，差點要送去動物收容所。”

“后來呢？”

“后來全校聯名抗議！”林白笑得露出虎牙，“連最古板的數學老師都簽字了，說異瞳俠是校園吉祥物。現在它可威風了，每天在各個班級巡視，還有人專門給它帶貓糧。”

不知何時，林白的聲音漸漸慢下來，轉而專注地看著她：“該你說了。”

“說什么？”溫雨婷捏扁了牛奶瓶，塑料發出輕微的脆響。

“你的事。”林白撿起一片落葉，在掌心揉碎，碎屑隨著晚風飄散，“比如......為什么總戴著這條手繩？我注意到你轉筆的時候，手指會不自覺地繞著手繩。”

空氣突然安靜下來，只有蟬鳴一聲接著一聲。溫雨婷摸著褪色的繩結，喉嚨發緊。記憶翻涌而上——七歲那年轉學，母親連夜編了這條手繩，說“戴上它，到哪都不會迷路”。可這些年，她跟著父親輾轉七座城市，手繩的顏色淡了，母親的笑容也淡了。

“因為......”她的聲音發顫，“這是唯一不變的東西。從我記事起就在轉學，幼兒園轉了三次，小學四次，初中兩次。每次開學都要重新適應，學新的方言，記新的路名，又要在剛熟悉時離開。有次轉到北方的城市，冬天特別冷，我的手凍得連筆都握不住，是同桌把暖手寶分給我一半。可才過了三個月，我們又要搬家。”

林白突然湊近，溫熱的呼吸掃過她的發頂：“那現在呢？”

“現在......”溫雨婷抬頭，撞進他明亮的眼睛。少年的瞳孔里倒映著她的影子，帶著讓人心顫的認真，“現在有你們。有蘇晚檸硬拉我進社團，每天變著法子給我帶零食；有你......”她的聲音越來越小，“總在我最無措的時候出現。上次生理期肚子疼，是你幫我借到了熱水袋，還特意買了姜茶。”

林白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伸手輕輕撥開她臉頰的碎發。這個動作太過自然，驚得溫雨婷往后縮了縮。他卻固執地停在半空，手指懸在她眼角的朱砂痣上方：“以后不會再無措了。我說到做到，就像老槐樹一樣，會一直在原地等你。”

“你又油嘴滑舌。”溫雨婷別過頭，眼眶卻突然發燙。遠處教學樓的燈光陸續亮起，像散落的星星。

林白見狀，笑著轉移話題：“對了，下周籃球賽，來給我加油？贏了請你吃冰淇淋，輸了就請你吃烤腸。不過我可提前說好，我們班絕對不會輸！”

“誰要給你加油......”溫雨婷捏著空牛奶瓶，嘴角卻忍不住上揚，“你們班對手是誰？”

“三班。他們有個叫張強的，投籃特別準。不過我們有秘密武器！”林白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陳默研究出了一套戰術，專門針對張強的弱點。到時候你就知道，什么叫數學天才的籃球智慧！”

“聽起來很厲害？”

“那當然！”林白拍著胸脯，“等贏了比賽，我帶你去吃校門口那家超好吃的冰淇淋，有二十種口味，還能加彩虹糖！”

暮色徹底籠罩校園時，兩人并肩往校門口走。林白刻意放慢腳步，讓影子和她的重疊。路過公告欄，溫雨婷瞥見一張美術社招新海報，蘇晚檸畫的插畫旁，不知誰用紅筆添了兩個牽著手的小人，一個扎著低馬尾，一個笑出虎牙。

“別看！”林白慌亂地用身體擋住海報，耳朵紅得像要滴血，“肯定是蘇晚檸那家伙干的！”

溫雨婷卻第一次笑得毫無顧忌，清脆的笑聲驚飛了樹梢的麻雀，也吹散了壓在心頭多年的陰霾。老槐樹下的秘密，隨著晚風飄向遠方。而少年少女的故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