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畫攤的攤主著一身水墨染的長袍,水洗多了有些舊了。他剛送走一位老主顧,此時正低頭擦拭著字畫上的灰塵,并未注意到外面的喧鬧。直到那句脆甜甜的“晏家哥哥”傳來,他猛的抬頭:她回來了。
看著他愣神的樣子,闕繁弱又喚了一聲:“晏家哥哥?”
晏今安猛的起身,既驚且喜,忙不迭的頷首見禮:“郡主,你回來了。”
“嗯,昨天剛到。”闕繁弱看著滿目的花鳥山水,都是出自晏今安手筆,個中神韻并不亞于當世的書畫大家。內心感嘆怪不得羈鳥的胭脂能賣的如此好了。早些年闕繁弱有心想要資助他開一間畫齋,但被他幾次三番拒絕后也就作罷了。文人風骨,孤高自傲,晏今安尤甚。
闕繁弱看中了掛在架子上的幾幅水墨畫,晏今安又不好意思了:“郡主其實不必總借著買畫的由頭資助今安。這些年得郡主照拂,畫攤的生意從未冷清過,今安亦積攢了些老主顧,就連山月齋的東家都來訂了數次。”
闕繁弱初遇晏今安是五年前。晏家有寡母,病弱臥床。晏今安是孝子,為伺候寡母,雖十七歲便中了舉人,卻一直不肯拋下母親遠赴寰州參加春闈。為了母親的病,家徒四壁,舉債累累。
彼時闕繁弱也就十歲,跟著顧情長游歷歸來。看著晏今安穿著破舊的麻衣,背著病重不醒的母親進了一家又一家醫館,最后大夫都搖著頭把人送了出去。他餓了很久,早就沒了力氣。抱著寡母跪在地上,三尺男兒,嚎啕大哭。
眾生皆苦,世事皆難。要這世間安樂祥和,要民富國強,僅靠闕城郡主的頭銜是做不到的。于是,這世上出了闕氏商行,多了個十五歲的天下首富。她相信:酒可忘憂,錢可解憂。
“晏家哥哥,我雖不學無術,但旁人尚且識貨,我作為闕氏商行的東家,總不能輸了去。待你春闈中榜,只怕連排隊都沒我的份了。”連帶著攤上擺的幾幅花鳥圖,闕繁弱也讓自家小哥哥一并卷了:“我可還等著吃晏家哥哥的鹿鳴宴呢。”
而晏今安被說的越發不紅意思了,鄭重的低頭彎腰致謝:“感恩之情,皆在不言中。郡主的期許,今安定不辜負。”
闕忘歸付了銀錢,沒多久便有闕氏商行的人來取了畫送去了九思堂。
路過八婆飲子攤的時候,闕繁弱順手要了一碗熱花生湯,還多加了一顆草雞蛋。加了牛乳用瓦罐燉煮的花生爛而不碎,入口絲滑,奶香濃郁,是尋常人家滋補良品。闕繁弱還想著等小哥哥來付了銀錢一起走,結果賣薯包的吆喝聲傳來,她什么也顧不上了。匆匆交代八婆剩下的半桶花生湯她全要了,還是老樣子送到樂善堂。
“炸薯包,新鮮現炸的薯,三文錢一個!”天橋下擺攤的王家嫂嫂賣力的吆喝著,不時翻動油鍋里圓滾胖乎的紫色薯包。
“王家嫂嫂,來十個薯包子!”闕繁弱人還沒站穩,就先張口要了十個。
王家嫂嫂一聽這聲就知道是小郡主回來了,用油紙包了還多送了兩個:“可算是把我們小郡主盼回來了,知道小郡主愛吃,我留了一筐新挖的紫山薯,明兒給小郡主送去。”
“謝謝王家嫂嫂。”闕繁弱吃著手里的薯包,也是半點沒客氣。四顧看了下沒見著以往王家嫂嫂總帶在身邊的兒子:“濤濤呢?”
“學堂上學呢。”才跟上的闕忘歸接過闕繁弱手里的油紙袋回道。
王家滿門忠烈,往上數七代皆在闕家軍任職。王家嫂嫂的夫君王冠英十四歲參軍,至今十一年。闕忘歸在瀚海之戰中大勝東瀛,嘉封從三品定海將軍。闕鳳樓便慢慢將軍中事務交由闕忘歸打理。王冠英也在去年升任參軍后效命于闕忘歸的虎嘯營。
互扯了一番家長里短,闕繁弱將手里半個薯包子塞到自家小哥哥嘴里便告辭了。走在街上,闕繁弱張開油乎乎的右手,抬頭看著闕忘歸一臉無辜。闕忘歸了然,掏出手帕給她上下擦了干凈。末了,闕繁弱也伸手替闕忘歸擦了擦唇角的油漬。
闕繁弱不得不感嘆,她家小哥哥生的俊美。世上男子,風流倜儻者如故淵,斯文儒雅者如晏今安,英朗豪爽者如爹爹,宸寧之貌者如先生,可小哥哥身上,是他們都沒有的。她也不知道該怎么形容,就是怎么看都好看,越看越歡喜。
闕忘歸看她這幅模樣,便知道她又耽于美色了。一指戳向她眉心:“你不是還有正事?”
闕忘歸捂著眉心,略尷尬。自己看到美色就邁不開腿的毛病,是得治治了。
經過錢記布莊的時候,闕繁弱本不打算進去。可就是巧了,她本就不太好使的眼睛都瞥到了那兩匹云錦。錢掌柜隔著道門就瞅見了她,囫圇的將那兩匹云錦塞到衣袍下。
“錢掌柜——又偷偷藏了什么好料子?”闕繁弱站在柜臺前,墊著腳跟往錢掌柜身下瞅。
錢掌柜是半步都沒敢動,生怕漏出半片云錦來:“這不能告訴郡主!秘密!”
闕繁弱也不是非要這兩匹云錦,她就是許久不見,逗弄逗弄錢掌柜:“過了年我可就十六歲了,我可是等著穿上錢掌柜你做的嫁衣呢。”“放心,這九州十八郡乃至海外琉球東瀛走私來的上等料子我可都攢著了,保管郡主是天下最好看的新娘!”錢掌柜的布莊最難的時候是她拉了一把,才能經營到今日的興隆。當年錢掌柜放下話,定要為闕城的小郡主,做一件獨一無二的嫁衣。
闕繁弱笑到:“那我可等著了。”“小南哥,把你手上這兩款花色的面料,每樣給我來十匹。”
闕繁弱從不做虧本的買賣,路過的小伙計著實冤的很。待到兩人出了門,錢掌柜沖到路小南跟前一頓劈頭蓋臉:“讓你躲著點躲著點,你干的什么事!就到了這十匹,全霍霍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