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賜泉上高中的時候曾跟他的小伙伴王珂一起去開水房洗頭，沒辦法條件簡陋又是大冬天，不想挨凍就得去開水房洗頭。當然黎賜泉也就去過這一次是為了洗頭的，平時他都是去接開水的，用的是南邊的一排熱水龍頭，只見過北邊的人擁簇著洗頭的樣子，從沒親身體會過。

說是分南北，但對這個只進了十幾個人就顯得搪塞的小屋來說著實有些過了。黎賜泉沒在這邊用盆接過水，王珂說先接這個再去那邊兌涼的，望著溫和的開水他開始發愣了，因為這邊的熱水居然不冒水霧，在大冬天的黎賜泉的眼中無異于毫無生命力的死物，于是他伸手想去感受一下它的溫度。

近在咫尺時，旁邊的王珂一把推在黎賜泉的胳膊肘上，瞪大了眼睛疑惑地看著他，像是在說“你不要命了”，黎賜泉也回過神來，脊柱一片發涼，因為他后知后覺的才感受到貼近開水的灼熱感，距離手指起泡也只差一步之遙。

所謂初生牛犢不怕虎，黎賜泉以后每每回憶起自己無知無畏的舉動時，思緒都會被拉回到這個寒冬的夜晚，沒貼上指頭的開水如銀蛇一般舞動纏繞在他的腦海中，熨燙著他的每一處精神。

然而現在的黎賜泉倒是沒了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氣勢，全然是一副畏畏縮縮的樣子，因為他在叔叔阿姨家。客廳里的布置相當和藹融洽，但他一點也沒感覺到舒適，相反的，坐在沙發上的黎賜泉覺得正在用腳尖的力量支起全身。

這不是他第一次來老丈人家了，老丈人是黎賜泉在心里自作主張的稱呼，他自己也更傾向于能永遠和冰兒在一起。

當然也正是不是第一次見到老丈人，黎賜泉才顯得更加收斂，一想到他老人家鋒銳陰鷙的目光，黎賜泉就已經覺得腦海被那雙眼睛給穿透了，他甚至覺得冰兒第一次帶自己來家里時，這個老頭帶了刺的目光早就扎進他的身體看到了他發涼的脊柱。

黎賜泉知道在男人間氣勢上的較量自己已經輸了，畢竟自己一只犢子怎么和常年混跡官場的老丈人比。“呵呵，犢子和老頭，老丈人的氣場還真是強，不知不覺間在心里已經被他騎了兩頭了。”

話說第一次見自己心中未來的岳父就顯得倉促維諾也不全然怪黎賜泉自己，主要是落差感太大了。黎賜泉還記得李夢冰帶他來家里前給他講自己父親時發自內心喜笑顏開的樣子，在冰兒的情緒感染下黎賜泉已經記不清她說了些什么了，但李夢冰的溫婉可人已經深深地印在他的腦海里了，蒼翠的樹木襯托成她的背景，散射的陽光勾勒出她揚長的發絲。

黎賜泉覺得冰兒的父母就應該是這樣的陽光和樹木，養有心得和顏悅色，可他不知道的是，有些東西側寫和直視是全然不同的，比如太陽。

黎賜泉想破腦袋也沒想明白老丈人這次叫自己來是為什么，早上七點多剛醒的他就接到一個陌生號，本想直接掛了可轉念一想，又好奇大早上的能有什么推銷活動便接了電話，沒想到電話那頭能傳來那個老頭溫和的聲音，這沒少讓黎賜泉懷疑自己是不是還在做夢。

“賜泉，今天沒什么課吧。”

李式鋒的聲音很柔和，透著一股自家人的味，黎賜泉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當然音調變了音色卻沒變，黎賜泉最終揣著懷疑和不安還是認出了老丈人的聲音。

“沒，沒有。”睡迷糊了？他怎么會有我的號碼呢？

“你在學校閑著也沒什么事吧。”

“今天，沒有。”兩句話里的語氣詞并沒給黎賜泉帶來一點安心的感覺，相反的，他覺得腦子和世界空空的。媽的，黎賜泉這時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被喊了小名。

“最近學習累不累啊？”

在黎賜泉眼里李式鋒并不是一個拐彎抹角的人，應是像利刃一般飛快地切入正題，他還清楚地記得上次李式鋒每一個像刀子一樣的問題精準地問在自己的要害上。

“不累，沒什么負擔。”冰兒給的？沒道理啊，她不可能不事先告訴我的。一想到冰兒，黎賜泉憑空多出一分傷感，他迫使自己不再去多想。

“賜泉啊，你伯母和我都很惦記你呢。”

李式鋒頓了一下，黎賜泉呆了一下。

“你伯母早上出去買菜了，說想要讓你來家里吃個飯呢”

另一頭的沉默讓李式鋒又多問了一句，“行嗎？”

“嗯，嗯，好。”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如果黎賜泉能看到另一頭的李式鋒的樣子只會更加疑惑，上次李夢冰就沒有察覺到黎賜泉的窘境完全是因為她父親太精明了，在黎賜泉面前的鋒銳毫不外露，這讓黎賜泉不得不在心里嘀咕道“他媽還會光速變臉。”

而現在的李式鋒則是完全把黎賜泉當家人的樣子，只不過黎賜泉看不到。

又寒暄幾句后李式鋒才掛了電話，黎賜泉有種長吁一口氣的感覺，他回味起老頭說的每一句話并沒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東西，索性不再多想，黎賜泉晃了晃剛睡醒就沉甸甸的腦袋，此時他才穿好衣服。

“算了，洗個頭吧。”

現在坐在沙發上的黎賜泉不覺得那么簇擁了，他的心態比早上好了不少，畢竟沒人能拒絕一個和藹可親的岳父，雖然黎賜泉也不知道這個笑面虎到底想干什么，但至少現在他被李式鋒的親近收買了。

李式鋒少見的在廚房給伯母幫忙，這讓沙發上坐久的黎賜泉想起身轉轉，他扭來扭去實則是想進冰兒的房間看看，盡管他不知道冰兒的房間是哪一個，但根據他的觀察也只剩那一個房間了。

來時黎賜泉就猜到了冰兒不在家的可能，但抱著的一絲僥幸最后也破滅了，再回想起李式鋒打來電話時完全沒有提到冰兒，黎賜泉沒有從老丈人溫和的話語中得到一點慰藉。

剛好從廚房里出來的伯母顯然看穿了年輕人的心思，“冰冰很久沒回來過了，屋子我都收拾過了，你可以先進去看看。”她說完就轉身回了廚房，沒有看黎賜泉一眼，自然看不到他的尷尬，伯母幾乎天衣無縫的善解人意令黎賜泉一陣感動。

同時黎賜泉想起了上次吃完飯時，冰兒多少還是注意到了自己的緊張要帶黎賜泉去她的房間里坐會，但被伯母制止了，現在黎賜泉知道了，真正制止的是那個老頭。

黎賜泉走向伯母剛才指向的那個房間，他在門前停住了，突然被一種奇異的感覺所淹沒，眼前近在咫尺的房間似乎在未來又似乎在等待，一些如清晨露珠般晶瑩脆弱的感受從記憶的深處中浮起，黎賜泉想起來了，前兩天他把冰兒惹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