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衍說著就要出去找照片上的地方，他剛一站起來，就被那漢子拉住了：“你做啥子？”

“……出去轉(zhuǎn)轉(zhuǎn)。”白衍說完就聽見謐寧在旁邊撲哧一聲笑了。

“你不要活了？”那漢子伸手就摸白衍的額頭，“剛剛暈把腦殼暈傻了噻。”

這里的人們都過得勤勞又艱苦，漢子的手掌粗糲，摸過白衍的額頭時溫暖又粗糙。像吉克阿普那個老頭。

白衍忽然覺得。

他這次沒躲，安安靜靜聽那漢子訓(xùn)他。

字里行間說外頭的仗打了多久，死了多少人。“你一個小娃娃出去不是找死嗎！在這里頭躲著，餓了等晚上再出去找吃的。”

白衍點點頭，靠著洞壁坐下來。

謐寧繞到他身后問他:“我去看看。你把照片給我。”

白衍點頭，把那小半張照片遞給謐寧，謐寧幽幽地就出去了。

這是座離村里不太遠(yuǎn)的小山，謐寧從出了山洞就覺得不舒服，到山腳他幾乎有些受不住，蹲下身來歇息了半天。

謐寧低咳著走進(jìn)村里，人幾乎都走完了。要么逃難出去，要么死在這里。他循著照片上大概的位置，找到了幾間屋子。

屋子的牌匾早就沒了，也看不出之前是用作干什么的。謐寧進(jìn)去就看見倒了一地的桌椅，他蹲下來想看看，再站起來時一陣天旋地轉(zhuǎn)，額頭磕在桌角上怎么也站不起來。

謐寧斂了神色，躺在地上順著氣。自己不能一直倒在這，白衍還在山洞里等著。

等會一聲不吭就跑來找自己，太危險了。

白衍在山洞里等到傍晚也不見謐寧回來，他扭頭看看那漢子，正打著呼睡覺，白衍悄聲走到洞口，撿了根棍子就往山下走。

“你做什么去？”白衍剛到山腳就聽見謐寧的聲音。

謐寧沒什么精神，靠在山腳的一棵樹下。白衍走過去看他，額角有個傷口，一片淤青，在謐寧的臉上格外明顯。謐寧總是有種透過皮膚的白，這會聲音低著提不起勁來，整個人顯得蒼白又虛無。

白衍看著他這樣子，沒來由地覺得有些害怕。“你去哪了？”他蹲下來摸了摸謐寧的脖頸，冰涼地一點溫度沒有。

謐寧嘴角歪了歪：“你摸一個死人的體溫做什么，我沒事，你陪我歇歇。”

白衍這才靠著他坐下來。“怎么弄得？”白衍問他，“別人也瞧不見你。”

謐寧看著他皺眉說：“我在外面磕了一跤，”謐寧的眼睛半笑不笑，“怎么就不見你關(guān)心我一下呢？”

白衍一句話卡在喉嚨里又咽回去，伸手挽起謐寧的胳膊。這人挽著也輕飄飄的，出去轉(zhuǎn)悠一圈還能把自己磕成這樣。沒做鬼之前怕就只是個長得好看的花瓶。

“又在心里偷偷罵我？”謐寧被白衍攙扶起來，歪著頭去看他。

白衍的睫毛飛快忽閃兩下，謐寧就被一張冷臉盯著：“走了。”

許是下午累著了，謐寧進(jìn)山洞沒多久就靠在白衍肩上睡熟了。白衍肩膀上一個謐寧，身后的石壁冰涼又硌人，左右睡不著，他就著洞口透進(jìn)來的光看那張照片。

照片上那女孩一副學(xué)生模樣，扎著兩個大麻花辮，眼睛又亮又圓，生的很好看。這張相紙質(zhì)量不差，除了另一半被撕毀，現(xiàn)下這一半也只是邊緣微微泛著黃。白衍心下正猜著這里和這女孩有什么關(guān)系就聽見了外頭的動靜。

——有人來了。

那漢子最先醒過來，轉(zhuǎn)頭先安撫了旁邊抱著孩子的女人：“叫你娃娃千萬莫出聲，我出去看看。”

女人驚恐的點頭，那漢子躡手躡腳走到洞口，過一會笑著回頭說到：“是自己嘞軍隊！！”

那一行人注意到這邊的動靜，為首的那人看過來后急匆匆就往這邊走來：“這還有婦女和孩子，快來快來，莫怕，我們是子弟兵”

女人抱著孩子走出去，看見一隊人馬眼淚就止不住地往下掉。那人忙拍拍她的肩，遞過去一整個干饃，說著：“打起仗來最苦的就是你們，拿著吃吧，等天亮我們帶著你們走。”末了他看看白衍和那漢子，介紹說：“我姓黃，我叫黃之華。”

那路軍人和白衍他們一同睡在了山洞，有地方休息，大家很快都安靜下來，有的軍人看著很小，靠石頭睡著時手里抱著桿快和自己一般高的槍。

黃之華在洞口的位置靠著，他沒睡，眼睛一直望著外頭。

那漢子輕手輕腳走過去，拍拍黃之華的肩：“我來看著，小伙子，你去睡會吧。”黃之華的臉其實也還沒褪去青澀，那漢子看著他，總有些心疼。

“不打緊，我們明天一早就出發(fā)，回營就能休息了。”他抬頭看著漢子笑，穿著軍裝的人一笑起來，眼里的光亮亮的，其實瞧著就是個少年模樣。

“明天一早就走了，你和他們打聽打聽，說不定有人認(rèn)識這女孩。”謐寧從白衍起身那會就醒了，這會聲音里透著點疲憊，懶懶地倚在白衍旁邊。

白衍點頭，把照片拿出來，遞給拿黃之華：“您見過這位姑娘嗎？”

黃之華低頭看著照片，神情一下變了：“薇薇？”

白衍和謐寧心下會意，白衍接著說道：“她是我朋友，我逃來的路上和她走散了。”

黃之華的表情有些古怪，他看了眼白衍說道：“這是我妹妹，”說完瞧了瞧白衍手上的照片，又咕噥一句，“這是我妹妹。”

白衍還想問什么，手上的照片卻忽然被一把抽走。黃之華拿著照片，忽然抬頭盯著白衍的眼睛：“照片給我。”

白衍下意識伸手去拿照片，黃之華攥著照片的力度卻出奇的大。方才滿臉青澀的少年樣子這會卻像是不見了，黃之華只是直直望著白衍的眼睛，嘴里一遍遍重復(fù)著一句話：“照片給我。”

謐寧這會已經(jīng)站到白衍前面，示意他把照片交給黃之華。

白衍垂下手，看著黃之華說道：“好，照片給你了。”

黃之華點點頭，默不作聲把照片放進(jìn)上衣內(nèi)袋里。

“你去休息吧小娃娃，”那漢子突然開口，走到白衍旁邊來。

“是啊，明天我們走得早，你看你這么瘦，路上吃的怕是不夠。”黃之華方才那副樣子讓白衍覺得自己像做夢一般，這會笑起來明明又還是那幅少年模樣。

“你不覺得奇怪嗎？”謐寧開口問他。

“嗯。”白衍余光里觀察著黃之華，那漢子和他聊著天，這會什么也看不出來。

白衍來到這里這么長時間，只記得要找到照片上的地方想辦法出去，差點忘記這里的時間和人本就不屬于正常的世界。黃之華拿照片時的眼睛，刺得白衍心下一凜。

謐寧看他臉色不對，低頭問他怎么了，白衍搖頭，問道：“這會應(yīng)該是1935年之后吧，”謐寧點點頭，看向黃之華一行人：“是啊，他們都是這個時代的人。”

白衍點點頭，謐寧這會也抬眼望向黃之華那邊。

“那他們本該，都是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