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熹熹已經是第三次覺得奇怪了，最近幾日，她總是能聽見侍女們躲在一處竊竊私語，然后被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但等她靠近的時候，她們就四散開來。
她抬頭看著紫藤樹茂盛的枝葉，將話本子扣在了臉上，真無聊啊，她想，再過一陣，玉羽花都要開了，真想去看看。
鐘炁最近依舊忙的見不到面，只是有時她睡的正熟的時候，會被深夜歸來的他吵醒，然后迷迷糊糊的跟他溫存一陣子，待到第二日醒來，旁邊就又沒人了。
今日依舊如此，昨晚被他折騰了半夜，姒熹熹便有些困倦，話本子遮住了光亮，她不知不覺間睡著了。
但是睡覺這事總需要安靜的環境，竊竊私語的聲音越來越大，姒熹熹煩躁的睜開了眼。
平日里她在花園的時候，是無人敢打擾的，但現在似乎這個規則正在打破，幾人的對話肆無忌憚，幾乎就跟貼在她耳邊說話一樣。
姒熹熹正要發作，但是談話的內容吸引住了她，她便暫時保持睡著的姿勢，順勢聽聽她們到底在講什么。
“她怎么還能呆的住？”
“人家臉皮厚唄，誰不知道她肖想神尊。”
“神尊怎么可能看得上她？她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是啊！神尊孩子都有了，哪輪得到她！”
孩子？姒熹熹以為自己聽錯了，她啪的一聲將話本子扔到地上，起身站起來，幾步走到那幾名侍女身側，聲音有些抖：“誰有孩子了？”
那幾名侍女雖說看不上她，但到底一直是她們的主子，她們多少有些底氣不足，有一名臉上有顆痣的侍女倒是很不屑，她開口就帶著嘲諷：“當然是神尊！”
姒熹熹眼睛緊盯著她：“造謠的下場你可清楚？”
“當然，姒神女要是不信，大可以出去問問，這并不是什么秘密。”那位侍女抱起胳膊。
姒熹熹逼近一步，氣息不自覺的外放，雖然她修為不高，但對于這些侍女來說已經算是威壓：“和誰的孩子？”
侍女們身體被逼的后傾，另一位個子矮小的侍女，臉憋的通紅，她幾乎是喊出來：“還能是誰！當然是神主了！你得不到神尊也不該把脾氣撒到我們身上！”
姒熹熹現在完全沒有心情做一個善解人意的主子，她艱難的問道：“他們…什么時候大婚？”
“旬余。”臉上有痣的侍女說道，她拽著其他幾人往后退：“姒神女若無事，我們便退下了。”
姒熹熹沒有說話，幾人快速離開了花園，只剩她自己呆呆的站在日光里。
她無法扯出一條線來將聽見的事情梳理明白，也無法在混亂不堪的思緒里替鐘炁找一個好的理由，不管怎么想，她的心里只有一個想法，一個她不得不面對的想法：鐘炁，又騙了她！
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她想叫鐘炁來，想聽他解釋，卻發現自己連塊神域的通訊玉佩都沒有，她的家當都在人界的時候弄丟了。
姒熹熹抬起頭看著墻外的天空，眼睛動了動，她喊道：“褚雷！”
不過須臾，一條金龍蜿蜒而至，他規規矩矩的落在耀霄蒼神宮的宮外，化作人形一路小跑進花園，他站立在姒熹熹的身前，道：“怎么在這里站著？看啥呢？”
他向她目光的地方眺望，卻沒看出個所以然，姒熹熹轉頭定定的看著他問道：“你實話跟我說，師尊是不是要跟神主大婚了？是不是還有了孩子？”
褚雷被問的不知所措，他被姒熹熹盯的渾身不自在，腦子里瘋狂想著該怎么圓過去。
姒熹熹見他的反應更加確定了這件事的真實性，她冷笑了一聲：“呵，看來是真的。”
褚雷心道大事不妙，到底是哪個孫子透露的這事？神尊耳提面命，到底誰這么大膽！
他下意識否定她：“沒有！誰告訴你的？簡直是胡說八道！”
姒熹熹輕輕搖了搖頭：“別騙我了，只有我蒙在鼓里。”
她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麻煩你叫他回來一趟，我等他到月落星沉。”
褚雷聽她這么說，心里替神尊咯噔一聲，他見她的樣子，便放棄了勸說，他邊跑邊回頭大喊：“我去找神尊！你別亂跑！”
焦急的少年卯足勁奔跑，身上的衣擺向后飄起，帶出了殘影。
與褚雷的反應完全相反的姒熹熹，坐回了藤椅里，她彎腰撿起地上的話本，找到沒看完的那一頁。
日頭漸漸西沉，書本上的字也看不清了，光影的變化讓她回了神，紙張被她握的皺皺巴巴，她見狀松了手勁，將書合上放在一旁。
晚餐按照她的習慣被放在了亭子里，她如往常一樣坐下，拿著筷子看了菜良久，又放下。
菜的種類不多，里面常備著一盤靈雞做的菜，是她為鐘炁準備的，想著萬一他飯點回來，還能有喜歡吃的菜。
只是，當時多么用心，現在就有多么刺眼。
夜色漸深，她一直坐在這里沒有動，夜幕中的花園依舊很漂亮，亭子前的池塘上方飄浮著黃色光點，映在池水中與繁星交相輝映。
姒熹熹盯著這光點看了許久，有些恍惚，身后響起腳步聲，廣藿香飄到她的身側，提醒著她，她等的人到了。
她看著鐘炁在她對面坐定，臉上還帶著疲憊之態，暗色將他半張臉隱在黑暗里，讓她看不清。
兩人坐在那里，一時間，都沒有說話，姒熹熹看著對面的人，明明觸手可及，卻覺得他無比的遙遠，他們都沒有挑破，就已經到了無法靠近的程度。
“你最近太辛苦了。”她本想疾言厲色的質問他，但話到嘴邊，還是吞了回去。
鐘炁明顯沒想到她會說這句話，他以為她會像原來一般吵鬧。這讓他事前準備好的話術沒有派上用場。
“我不想跟你吵，我只想知道，他們說的是真的嗎？我想你親自告訴我。”姒熹熹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不顫抖。
鐘炁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沒有說話。
姒熹熹雙手握緊自己的裙子：“你還是要跟她在一起，是嗎？還有了孩子？”
鐘炁定定的看著她，這讓姒熹熹有些慌，她像鹿一樣的眼睛濕漉漉的，她的語氣里帶著懇求：“我只信你說的…你，怎么不說話？所以，是他們騙我，對嗎？”
“是真的。”鐘炁的聲音讓姒熹熹聽起來無比的陌生。
似是怕她沒有聽清，鐘炁又重復了一遍：“是真的。”
姒熹熹的猜測被證實，她的眼淚馬上就要掉出來，她用力掐了一把大腿，她不想再在他面前掉淚了，她也不想去問到底什么時候有的孩子，也不想去問為什么還跟她糾纏不休，她覺得，這些話問的再清楚，除了讓她心碎的更徹底一些，也改變不了現在的結果。
她勾了勾嘴角，有些不自然，但還是讓她扯出一個笑容：“這樣啊，我知道了。”
“抱歉。”鐘炁道。
“不用，不用道歉，就這樣吧，我…我會離開這里，我可能有些做不到裝作什么都沒發生，但是你放心，我不會打擾你們的，也不會在外面讓你為難。”姒熹熹輕聲說著，她知道，他不想解釋了，他應是下定決心做了選擇，以后他們只會越來越遠。
鐘炁只是看著她，一句話都沒有說，這確實很符合他以往的樣子，高高在上，疏離清冷。
姒熹熹看著桌子上的菜道：“只是可惜了，你一直沒能吃上這道菜，但是沒關系，這也不是我做的。”
她默了默，站起了身：“那…再見…”
她轉身離開，淚水再也控制不住，她不禁捂住了心臟，盡量讓自己走的不那么狼狽。
鐘炁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拿起她的筷子，夾了一塊雞肉塞進嘴里，他輕聲說：“涼了。”一塊雞肉被他細嚼慢咽了下去，他緩緩閉上了雙眼，原本毫無表情的臉終于出現了裂痕，他的鼻翼輕輕嗡動，淚水順著臉頰落了下來，他用手掌覆上眼眉，筷子從指縫中掉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回到房間的姒熹熹終于敢哭出聲，她緩緩蹲到地上，滿腦子都是月光下他的眼睛和他無情的話語。
她哭的不能自已，淚水浸濕了她的衣袖，她心想：反正他也不在乎，反正只是情傷罷了，大不了一輩子不見面，大不了她再尋個新歡，還說什么愛她到永遠，都是騙她！騙子！騙子！都是騙子！
姒熹熹確實等到了月落星沉，她打開寢殿的門，在日光還沒變紅之前，離開了耀霄蒼神宮，這次殿外的守衛沒有再攔她。
這個在別人眼中神圣的耀霄蒼神宮，如今在姒熹熹心里成了避之不及的地方，她的東西早在去人界之前就收拾過了，這次回來，也沒有帶什么，要說能帶走的，大概就只剩那枚簪子了，她確實舍不得丟了它。
舍不得，就留著吧，人既然得不到，物件總能攥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