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食堂大廳里。
陳明遠排隊打好飯，端著托盤往“轉正小菜”的地方走去，他要看看這幫人咋就能心安理得剽竊別人的成果。
扒開擁擠的人群，陳明遠努力地向里面探著身子，從人與人間的縫隙中，一個做夢都沒想到的場景讓他愣住了。
這里沒有自己想象中一臉兇相、強取豪奪的蔣門神，也沒有看似闊綽、實為強占的鎮關西，只有一個熟悉的身影，以陌生的形象出現在了眼簾——
林秋雅今天穿了一身白色的廚師裝，簡潔而大方。由于排隊選購的人多，她的手幾乎沒有停過。
“阿姨，這份沒有辣椒，”她未抬頭，聲音清亮穿透嘈雜，“按您說的，分開裝。”話音未落，手中夾子已飛向另個壇子，一撮翠綠的萵筍穩穩添進面前老人的碗中。
“大哥，嘗嘗這個，”她聲音不高，卻清晰地遞了過去，“自家壇子新泡的，酸辣勁兒足，開開胃，吃了飯才踏實。”
男人一愣，目光終于從碗里抬起，落到她年輕卻透著沉穩的臉上。那點額外的紅椒，像是無聲的慰藉，輕輕叩在他沉滯的心上。
他嘴角微微一動，終于牽起一絲極淡的弧度，低低道：“……謝了，姑娘。”這聲謝，似乎也把他郁結的氣息，稍稍沖開了一道縫隙。
她只略一點頭，報以微笑，旋即又轉向下一位，夾子一揚，脆生生的腌蘿卜片便輕巧地跳入新碗。窗口前遞碗、接碗、裝菜、道謝……
她在方寸之地輾轉騰挪，仿佛無聲而高效的獨舞。碗碟輕碰的脆響、腌菜入碗的微聲、與顧客簡短的問答……匯成一支忙碌而毫不慌亂的樂曲。
人潮涌動，往復不息。她恰如一方白色礁石矗立，在這片喧囂的波浪里，把一份份脆爽的滋味、一句句熨帖的話語，穩穩的派送出去。
每一句捏準了分寸的妥帖關照，都是點亮疲憊眼神的一小簇人間煙火。
那些腌菜壇子里的酸辣脆爽，經由她那雙利落且有溫度的手遞出，便成了藥石之外，另一種熨帖腸胃，撫慰人心的方劑。
“小陳醫生？……”
“……嗯……啊！”
“拿著，”萍姐遞來一張面巾紙，眼睛里盛滿了促狹的意味，“把下巴上的哈喇子擦擦……”
“快讓我來找找，看小陳醫生的眼珠子掉哪去啦？”另個劉護士一邊說還一邊作勢彎腰，引得眾人咯咯直笑，連帶著食堂窗口的幾盆綠蘿葉子，都跟著簌簌抖動。
“哈哈——哈哈——”
護士們的調笑讓這位“海歸”醫生羞成了大紅臉！
顧不上解釋，陳明遠挺著“大紅臉”呆在原地，用尷尬的傻笑緩解著尷尬。他心中有太多的問號——
這是……？她怎么會在這里？怎么還穿上了廚師服？是被食堂收編了嗎？她以后天天都會在這里嗎？……
“她估計還要忙一陣子呢。”一只厚實的手掌輕輕地拍在陳明遠的肩上，聲音有些忐忑，“別站著了。來，坐這邊邊吃邊等。”中年男人順勢退開半步，讓出了通往用餐位置的通道。
“小伙子，你是小陳醫生吧？”中年男人個子不高，身材微胖，還算得體的西裝里穿著一件耐克T恤。
陳明遠很是疑惑，他好像并不認識對方：“我是。你是？”
“哦，呵呵，忘了自我介紹了，”中年男人尷尬的搓了搓手，右手拇指便無意識地在虎口的老繭上來回摩挲，并再次示意陳明遠坐下，“我是王德發，你就叫我老王吧。咱醫院的食堂就是我承包的。”
“老王……八？”陳明遠還沒坐穩，差點把自己閃到地上，“……我還是叫你王老板吧。”
“嘿嘿，不用這么客氣。”王德發瞇著眼，堆上一臉笑，“說起來，我還要好好謝謝陳醫生呢！”
“謝我什么？”
“聽小林說，這主意……還是你給她出的。要不，我這里的生意也不會一下好這么多。”
“小林？是誰？”
“喏，”王德發擠了擠本就睜不大的眼睛，用只有男人才懂眼神向檔口里瞄了瞄，“人美，有才，還有頭腦，真的是個人物！”
“哦，你是說小雅啊！”陳明遠沒想到，這王老板對林秋雅的評價竟然如此之高。
“你們是朋友？”王德發看似隨意地問道。
“算是吧，怎么了？”
“算是？”王德發瞪圓了眼，又放松下來，輕輕搖了搖頭，“老哥我早生了些年歲……兄弟，你有機會，就千萬別錯過，讓自己將來后悔！”
“……這……王老板，你這是……”
“唉，都不是外人，我也不瞞你，”王德發顯得很是懊惱，重重一把拍在自己大腿上，把陳明遠嚇了一跳。
“你知道前幾天，醫院傳的那些關于小林的風言風語吧？”
“嗯，是啊，不知道哪個缺德的家伙瞎傳的！”
“誒，我就是那個缺德的！”
“是你？”
“是呀。我是南方人，承包這食堂利潤薄，用的也大都是同鄉。我們平日吃飯做飯口味都清淡，剛好醫院對病人的飲食要求也是偏清淡，從來沒想過這有什么問題。”
“那倒也是。”
“自從小林搞了那個開胃小菜，好多來食堂吃飯的人都帶來就著吃，連帶著銷售量都提升了一些。”
“那不是好事嗎？”
“可是很快買飯的人就少了呀！我找人一打聽，原來很多人買了小菜后，只配些饅頭花卷稀飯什么的就夠吃，壓根兒不需要來食堂吃飯了。”
“還有這事兒？那我還真不知道。”
“所以我就先悄悄買了幾份回來試著學做，又安排了幾個同鄉，在外面放出那些風，想著嚇嚇她。要是不管用，還打算找人裝吃出病，然后告她。”
“老王呀，你這事干的……還真的是……太缺德了！人家就一個年輕小姑娘，你造那么大的謠，就不怕遭報應呀！”陳明遠提起來就氣不打一出來，義憤填膺的。
“沒想到啊，”王德發的臉羞得跟猴屁股一樣，連連擺手，“沒想到小林是做大事的人，我是甘拜下風啊！”
“那她怎么又到你這里來了？”
“那天和電影里演的一樣，我到現在都覺得有點不真實！”王德發的雙眼漸漸失去了聚焦，陷入了深深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