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市僑辦的那輛桑塔納就出門了,載著僑辦副主任黃慶年和今年的招商引資任務。
黃慶年到僑辦已經三年多了,看著一年又一年的任務“零”完成率,本來就打算混到退休“吃皇糧”了。前幾天接到省僑辦通知,說有港商尋親到桐城,特別指示——“熱情接待,周到服務,爭取留下好印象,看看有沒有投資機會”。
黃慶年的小心思又活絡了起來,明年就要換屆了,黃慶年也想往上動一動。
桐城是個位于西北的三線小城,僑眷少得可憐,去年全年聯絡的僑胞僑商只有十幾位,接待的僑商更是不足10批,促成考察、簽約的項目數都是“零蛋”。
這次的“港商接待”工作,如果找到了突破點,能夠促成一個投資項目,哪怕只是簽約,都很可能讓他夢想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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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場,T1航站樓,國內到達出口。
市僑辦副主任黃慶年,穿著一件藏藍色的西裝,領口扣得一絲不茍。身材不高,卻站得很直,像航站樓旁邊的路燈桿。鼻梁上架著的老式黑框眼鏡后面,是一雙透著精明又帶著疲憊的眼睛。他手里緊緊攥著一個半舊的黑色人造革公文包,指關節因為用力顯得有些發白。
他身邊站著僑辦唯一的辦事員小劉,這是個二十出頭的小伙子,穿著嶄新的白襯衫,扎在褲腰里,顯得有些拘謹,手里舉著一塊用紅紙糊的牌子,上面用毛筆工整地寫著:“熱烈歡迎香港李國輝先生蒞臨桐城”。
“主任,這飛機咋也還晚點呢?”小劉小聲嘀咕,不時踮腳往大廳里面張望。
“嗯,也正常,容易受天氣影響嘛。對了,你看我這……衣服……形象……還可以吧?”黃慶年慢慢地轉了圈身子,兩只手不知道是該插進口袋還是放在外面,“別讓人港商看了笑話。”
“賊帥,真的!”小劉賣力地夸贊著領導,“主任,你說這港商能不能在咱這兒投資呀?”
黃慶年下意識地摸了摸手中的公文包。里面裝著幾份招商引資的宣傳冊,內容大多是本市新規劃的“經濟技術開發區”(其實還是一片荒地)和幾條減免稅的優惠政策。
還有一份更重要的文件,是他和小劉在接到通知后,放棄自己休息時間,跑了幾趟檔案館、派出所和老街區,才整理出來的關于“李老先生”個人信息的材料。
“不管能不能投,咱都要做好接待服務工作!”黃主任不但政策吃得透,覺悟也還是很高的,“只有人家感受了咱的誠意,才有可能產生投資意向,咱再好好爭取爭取,這事兒才有可能。”
“哦,……”
忽然,一大批旅客從大廳涌了出來。
人流中,一個身影格外顯眼。李國輝大約五十歲上下,身材微胖,穿著一身質地精良、剪裁合體的淺灰色西服,腳上是锃亮的皮鞋,與周圍灰撲撲為衣著主色的人群形成鮮明的對比。
他手里提著一個考究的棕色皮箱,臉上帶著長途旅行后的疲憊,但眼神銳利,好奇地打量著這個陌生的地方。他身后跟著一個同樣衣著體面、提著公文包的年輕人,是他的助理。
黃慶年一眼認出了目標人物,立刻帶著小劉快步迎了上去。
“請問,是香港來的李國輝先生嗎?”黃慶年的普通話努力咬字清晰,但仍帶著一些西北口音。
“正是。您是?”李國輝停下腳步,目光落在歡迎牌上,又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兩人。
“您好李先生!歡迎歡迎!一路辛苦了!”黃慶年熱情地伸出雙手,緊緊握住了李國輝主動伸出的右手,“我是桐城僑務辦公室副主任黃慶年,這位是我們僑辦的小劉。受市里委派,專門來接您的!”
他的手干燥、粗糙,帶著常年工作的厚繭,與李國輝保養得宜的手形成對比。握手的力度很足,傳遞著西北人特有的實在。
“黃主任,太客氣了,辛苦你們了。”李國輝的普通話帶著明顯的港味,語氣禮貌但保持著距離。他環顧四周,空曠、簡陋,整個航站樓像站在一片荒地中,空氣中還漂浮著細小的沙塵,“這里……就是桐城了?”
“還不是,桐城沒有機場,離這里還有幾十公里。車就在外面,先上車,”黃慶年連忙說道,臉上笑容不減,但眼神里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局促。他側身引路,“咱們先回桐城,在市招待所安頓下來,洗漱休息一下,下午市里領導略備薄宴,給您接風洗塵!您叔叔的事情,我們僑辦這幾天全力查找,已經有消息了,回頭詳細跟您匯報!”
“哦?有消息了?那太好了!這次尋親,是父親離世前的遺愿。”李國輝聽到“消息”二字,眼睛亮了一下,語氣中的疏離感似乎淡了一點。
“應該的應該的!都是華夏人,血脈相連,能幫老人家完成遺愿,也是我們的職責!”黃慶年一邊引著李國輝往外走,一邊介紹著,“我們桐城雖然地方偏僻點,但也曾經是國家工業糧倉,算是歷史悠久,民風淳樸……”
小劉提著李先生的行李跟在后面,聽著黃主任操著鄉音,努力又自然地與這位穿著體面的港商攀談著,話題從尋親切入,又不著痕跡地提幾句市里的新規劃(路馬上要修寬了,電也穩了),試圖在“鄉情”與“發展”之間尋找微妙的連接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