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這“垃圾堆”里的提議拋出，黃老板臉上的嘲諷凝固了，小眼睛里精光閃爍。

他顯然在飛速地盤算：一堆他眼里的垃圾，不僅有人肯花錢買，還愿意額外付打包費？這簡直是天上掉餡餅！雖然上次的過節讓他極度不爽，但生意人逐利是天性。

他肥胖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桌上敲擊著，似乎在權衡羞辱對方和賺這筆“意外之財”哪個更劃算。

就在他嘴唇微動，似乎要開口的時候——

“黃老板！好興致啊！”一個帶著濃重當地口音、油滑無比的男聲突兀地插了進來。

一個穿著花哨條紋POLO衫、腋下夾著個鼓鼓皮包的中年男人，大剌剌地走到兩人桌旁，臉上堆著夸張的笑容，目光卻像毒蛇一樣在林秋雅和黃老板之間逡巡。

“這位是……”他故作驚訝地看著林秋雅，“上次帶頭鬧工資糾紛的小林姑娘吧？女中豪杰啊！”他嘴上奉承，眼神卻充滿探究和不懷好意。

林秋雅心中一凜，這人怎么像一只嗅到腥味的禿鷲？

黃老板顯然認識他，眉頭皺得更緊：“王經理，你怎么來了？”

“嗨，這不是聽說黃老板廠里有點‘庫存’要處理嘛，前段時間還讓人給拒了，”王經理自來熟地位開椅子坐下，完全無視林秋雅的存在，湊近黃老板，聲音壓低卻足以讓林秋雅聽見，“兄弟我就是干這個的，專門消化工廠‘尾單’、‘次品’，路子廣得很！價格嘛，絕對公道！比那些不懂行的‘北妹’開價強多了！”他刻意加重了“北妹”兩個字，輕蔑地瞥了她一眼。

林秋雅的心猛地一沉！原來這就是李國輝說起過的，曾經拒絕的那批尾貨，難怪從到這里就一直被刁難。不過也幸虧李國輝沒有選它，這樣的貨她可沒有本事創下那樣的銷售奇跡。

加上這個半路殺出的程咬金，顯然是個專門吃“工廠垃圾”的掮客，消息靈通，手段油滑。他不僅截胡，還想用地域歧視和比拼價格來擠走她。

黃老板看看王經理，又看看林秋雅，臉上露出了然和看好戲的神情。

他靠在椅背上，拿起奶茶吸溜了一口，慢悠悠地說：“哦？王經理也有興趣？那正好，小林姑娘剛才也說要買。你們……聊聊？”他顯然樂得坐山觀虎斗，價高者得。

王經理得意地轉身過來，翹起二郎腿：“小林姑娘是吧？年輕人有闖勁是好事，但這一行水深得很。那些貨，你知道怎么處理嗎？知道往哪里銷嗎？別以為撿點垃圾回去就能發財！”

“這樣，”他伸出兩根手指，在黃老板面前晃了晃，“我出兩毛一斤！打包費？黃老板自家工人順手的事，還談什么錢？是吧，黃老板？”他試圖用更高的單價和免打包費來誘惑黃老板，同時徹底否定林秋雅的價值。

壓力瞬間如山般壓來。

論資金，林秋雅肯定拼不過這個地頭蛇；論對本地行情的熟悉，則更不如他。而且現在，黃老板已經明顯傾向他了。

怎么辦？硬拼價格是死路！林秋雅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大腦飛速運轉——我的優勢是什么？是真誠？是剛剛建立的一點點和黃老板打過交道的“了解”？是對那些貨物未來去向的清晰構想？還有……靈光突現，她想起了垃圾堆旁那個拾荒的老婦人！

林秋雅深吸一口氣，沒有理會王經理的挑釁，目光越過他，再次直視黃老板，聲音清晰而堅定：

“黃老板，王經理出兩毛一斤，確實比我高。”見林秋雅坦然承認，黃老板眼中閃過一絲“果然如此”的不屑。

“但是，”她話鋒一轉，語速加快，“第一，我付打包費，是尊重您工人的勞動，也保證我拿到的貨是分好類的，方便后續處理！您廠里的工人，多勞多得，這筆錢是實打實落到他們口袋里的，您這位體恤員工的老板，臉上也有光，總比讓工人免費加班替別人干活強吧？”

林秋雅刻意點出“免費加班”，這是黃老板壓榨工人的慣用手段，也是上次矛盾的導火索之一。黃老板臉上的得意僵了一下。

“第二，”她抬手指向窗外，“王經理路子廣，他收了這些貨，最終會流向哪里？很大可能是拆解成碎布，或者翻新后流入更低端的市場，甚至……流回您廠子周邊的地攤！您想想，要是您廠里生產的次品，改頭換面后，就在您廠門口賣十塊二十塊一件，被您的客戶、您的工人看到，他們會怎么想？對您廠子的牌子有沒有影響？”

林秋雅拋出了他最在意的“品牌形象”和“面子”問題，黃老板的臉色明顯變了，眼神銳利地掃向王經理。王經理臉色一沉：“你胡說八道什么？”

不給他反駁的機會，立刻拋出第三點，也是最關鍵的一點，聲音帶著一一種樸素的感染力：“而我買這些貨，是要帶回我的老家，北方的一個三線小城！那里沒有霓虹燈，沒有大商場，鄉親們一年到頭也舍不得買幾件新衣服！這些衣服，在我們好兒，洗洗干凈，縫縫補補，就是體面的‘新’衣服！是給老人添件暖和的襖子，是給孩子過年穿的新衣裳！”

“它們不會再出現在羊城，更不會打著您廠子的名頭！它們會變成實實在在的溫暖，穿在真正需要它們的人身上！黃老板，您覺得，是讓這些衣服爛在垃圾堆里，或者被拆成碎布，還是讓它們漂洋過海，去溫暖另一個地方的人，更有意義？”

林秋雅的最后一句，帶著真誠。這不是表演，是她內心真實的想法。她看到了垃圾堆的價值，更看到了它背后承載的另一種可能！

茶餐廳里陷入了短暫的寂靜，風扇的嗡嗡聲顯得格外清晰。王經理張著嘴想反駁，卻一時找不到更有力的說辭，因為林秋雅的理由也太“土”、太“實”了，完全超出了他唯利是圖的算計范圍。

黃老板臉上的表情變幻不定。他看看一臉市儈的王經理，又看看目光灼灼、帶著一種近乎“傻氣”的執著的林秋雅。

他或許不在乎什么“溫暖”，但他絕對在乎自己的“面子”、在科省去后續處理垃圾的麻煩、也在乎……那一點點打包費落入工人口袋可能帶來的微妙安撫作用。

更重要的是，林秋雅提出的“流向北方小城”，徹底解除了他的后顧之憂。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碟哐當響：“行了！吵什么吵！”他指著王經理，“你，兩毛？哼！打包費呢？工人白干？”

他又轉向林秋雅，眼神復雜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最終，像是下了某種決心，帶著點不耐煩，又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松動？

“就按小林姑娘說的辦！一毛一斤，打包費另算！明天找人給你分揀打包！錢貨兩清，別再來煩我！”他抓起剩下的菠蘿油，頭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茶餐椅，留下目瞪口呆的王經理和如釋重負的林秋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