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挫敗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不久前的雄心壯志。
林秋雅失神地退到角落一處安靜點的公用電話旁,手指僵硬地撥動著電話機那沉重的輪盤。
聽筒里的忙音如此漫長,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難熬。她的汗水順著鬢角滑落,滴在地面臟兮兮的塵土里。
周圍是震耳欲聾的嘈雜,貨車引擎的轟鳴、工人的號子、粗魯的爭吵……這一切都像無形的重錘,敲打著她搖搖欲墜的信心。
難道,一切就要斷送在這骯臟混亂的貨運站?那批承載著希望的貨,就要變成真正的垃圾?
就在她幾乎要放棄時,聽筒里終于傳來了那個沉穩如磐石的聲音:“喂?”
“李大哥……”林秋雅的聲音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和哽咽,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是我,小林……我在羊城貨運站,貨……發不出去……”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林秋雅幾乎能想象李國輝在電話那端微微蹙起眉頭的樣子。
她語無倫次、帶著哭腔,飛快地將遭遇的刁難和手續問題一股腦兒倒了出來——老馬的坐地起價和威脅,眼鏡男提出的那些如同天方夜譚的證明要求,以及貨物被困、孤立無援的絕望。
李國輝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直到林秋雅說完,幾乎要喘不過氣來,他才緩緩開口。
他的聲音平穩,卻帶著一種能穿透混亂的定力:“小林,別慌。婁家村貨運站……老馬?哼,一個欺生的爛仔罷了。手續不全?積壓尾貨,哪來的出廠證明?那是故意刁難你。”
他頓了頓,似乎在思考,隨即果斷地說:“這樣,你現在去貨運站辦公樓,找管理處一個姓陳的主任。就說是我讓你去的。別的不用多說,他會處理。記住,穩住神,別露怯。”
李國輝的話像一顆定心丸,瞬間穩住了林秋雅狂跳的心臟和幾乎要崩潰的情緒。
“姓陳的主任……好,李大哥,我記住了!”她用力點頭,仿佛他能看見。
掛斷電話,林秋雅深吸幾口混雜著塵土和柴油味的空氣,強迫自己挺直腰背,抹掉眼角不爭氣的濕意。
按照李國輝的指示,她穿過混亂不堪的貨場,走向那棟相對整潔的三層辦公樓。
在一間掛著“管理部主任”牌子的辦公室里,林秋雅見到了陳主任——一個四十多歲、穿著干凈藍色工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的中年男人。
他正伏案寫著什么,神情嚴肅。林秋雅敲了敲門,報出李國輝的名字。
陳主任抬起頭,目光銳利地掃了她一眼,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波動,只是微微頷首:“小林同志?坐。”他指了指對面的椅子。
林秋雅簡短地復述了困難,特別強調了貨物的性質和遇到的刁難。她沒提李國輝具體說了什么,只說“是李國輝大哥讓我來找您”。
陳主任聽完,放下筆,身體向后靠在椅背上,手指輕輕敲著桌面。
他沒有立刻表態,而是拿起桌上的內線電話,撥了個號碼:“喂?老馬在不在檔口?讓他接電話……”
“馬德彪!你那‘北方專線’怎么回事?有個到安城的散貨,服裝尾單,積壓處理的,手續有什么問題?……嗯?沒有?沒有就按正常積壓品處理流程走!”
“什么出廠證明?哪家廠子會給積壓尾貨開證明?你腦子進水了?……價格?按公示牌價!再搞這種幺蛾子,你那檔口我看是不想開了!……嗯,就這樣!”
他的聲音不高,甚至沒什么火氣,但話語里透出的不容置疑的威嚴,通過電話線清晰地傳遞過去。
放下電話,陳主任看向林秋雅,臉上依舊沒什么笑容,但語氣緩和了些:“去辦手續吧,按積壓品處理類目走,填清楚貨物描述和數量就行。價格按站里公示的來,沒人敢亂收你的。”
走出陳主任的辦公室,林秋雅感覺腳步都輕快了許多。
再次回到“北方專線”檔口,氣氛截然不同——老馬那副囂張氣焰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正對著電話唯唯諾諾地點頭哈腰。
看到林秋雅回來,他臉上擠出極不自然的笑容,甚至帶著點討好的意味:“林……林小姐是吧?來來來,坐!剛才是誤會,誤會!手續好辦,積壓品嘛,按規矩填個單子就行!價格絕對公道!”
他手忙腳亂地翻出正規的托運單據,親自指導填寫。那個眼鏡男也訕訕地躲進了里間,再沒露面。
填單、過磅、計算費用……一切流程變得異常順暢。幾個剛才還兇神惡煞的裝卸工,此刻也手腳麻利、小心翼翼地幫著把幾十袋貨物搬上發往西林省的零擔貨車,碼放得整整齊齊。
林秋雅按公示牌價支付了運費,比老馬最初的開價低了近三分之一。
看著那輛巨大的貨車緩緩駛離裝貨區,匯入貨運站川流不息的車流,卷起一片煙塵,林秋雅終于長長地、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緊繃的神經終于松懈下來,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緊貼在皮膚上,帶來一陣涼意,卻也無比輕松。
拿到那張薄薄卻重逾千斤的托運單和收貨憑證,林秋雅小心地貼身放好。
夕陽的余暉給混亂骯臟的貨運站鍍上了一層奇異的、帶著悲壯色彩的金邊。遠處,羊城璀璨的霓虹開始次第點亮,像無數只誘惑的眼睛。
她沒有停留。轉身,大步走出這個剛剛經歷了一場沒有硝煙卻驚心動魄戰役的“叢林”。
在路邊攤買了一個最便宜的盒飯,囫圇吞下,補充耗盡的體力。然后,徑直走向火車站。
綠皮火車臥鋪車廂的窗邊,我凝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南國夜色。城市的燈火如流動的星河,田野的輪廓在月光下模糊不清。
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口袋里那張托運單粗糙的邊緣,耳邊回響著貨運站的喧囂與陳主任那通簡短卻威力十足的電話。
李國輝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為她掃平了看似不可逾越的障礙。這不僅僅是幫助,更是一種無聲的宣告:小林,你踏上的這條路,水深浪急,但并非孤立無援。
車窗玻璃上,映出林秋雅的眼睛,里面不再有初來時的迷茫和脆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經過淬煉的、更加沉靜和堅定的光芒。
火車鏗鏘有力地撞擊著鐵軌,一路向北,羊城的霓虹漸漸消失在視野盡頭。
怎樣才能讓這些“垃圾”成為自己的第一桶金?
林秋雅知道——新的挑戰,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