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寒風被擋在新居溫暖的窗外。這是林秋雅和母親在新搬進的、位于桐城市中心的房子里度過的第一個春節。
屋子不大，卻處處透著用心。
嶄新的紅底金花窗簾垂落，玻璃上貼著精巧的窗花。一串小紅燈籠沿著客廳天花板掛了一圈，散發出柔和喜慶的光暈。
門楣上倒貼的“福”字鮮紅欲滴。茶幾上擺著果盤，盛滿了瓜子、花生、糖果和飽滿的橙子，空氣里飄蕩著油炸食物的香氣和淡淡的年桔清香。
廚房里，灶火正旺。
林秋雅系著圍裙，額角沁著細密的汗珠，正專注地翻動著鍋鏟。鍋里是母親最愛的紅燒肉，色澤醬紅油亮，咕嘟咕嘟冒著誘人的氣泡。
旁邊的蒸鍋里，一條清蒸鱸魚已經到了火候，鮮香四溢。灶臺上還擺著金黃的藕合、翠綠的菜心、象征“團團圓圓”的四喜丸子……
她拒絕了母親幫忙的提議，執意要親手做這頓意義非凡的年夜飯。
“媽，您歇著，今天看我的！”她笑著把母親按在客廳沙發上，塞過去一把瓜子。
年夜飯擺上桌，小小的餐桌被擠得滿滿當當，熱氣騰騰。母女二人相對而坐，暖黃的燈光下，母親臉上的皺紋都舒展著笑意。
“我閨女真有本事，這菜做得比館子里還香！”母親夾起一塊紅燒肉放進林秋雅的碗里，眼里滿是欣慰和驕傲。她也給母親舀了一勺嫩滑的魚肉，心中感慨萬千。
從北方小城醫院走廊里的絕望，到一路走來創業的艱辛，再到如今的新家與這桌親手操持的年夜飯……每一步都走得不易，卻也扎扎實實。
電視里，春節聯歡晚會熱鬧地進行著，歌舞升平，笑聲不斷。
母女倆邊吃邊看，聊著家常，享受著這難得的、安穩又充滿希望的團圓時刻。
林秋雅不時給母親講些霓裳閣的趣事，逗得母親開懷大笑。
這一刻，所有的奔波與算計都暫時遠去，只剩下濃濃的親情和滿足。
當——！當——！當——！
電視里傳來渾厚悠揚的新年鐘聲！主持人激動地宣布新年的到來！
窗外，驟然爆發出震耳欲聾、連綿不絕的鞭炮和煙花聲，絢爛的光彩瞬間照亮了夜空！
“新年好！媽！”林秋雅笑著大聲祝福，緊緊握住母親的手。
“新年好！我閨女！平平安安，順順利利！”母親的聲音帶著喜悅的哽咽。
在這辭舊迎新、萬家歡騰的時刻，林秋雅心中也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霓裳閣根基初穩，“暖流”一役大獲全勝，新的規劃正在腦海中醞釀。
她拿起手機，翻出那個久未撥通、卻始終銘記于心的號碼——李國輝，李哥。在她被人陷害，人生最黑暗的時候，是他送來了鼓勵；在母親病危、急需籌錢的時刻，是他伸出了援手；在她初出茅廬、南下廣州時，是他給了信任和歷練的機會；甚至第一批尾貨發回時，也是他給了莫大的支持……
這份恩情，重如山岳。
電話撥通，響了好幾聲才被接起。
“喂？……哪位？”李國輝的聲音傳來，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和沙啞，背景音異常安靜，完全沒有過年的喧囂。
“李哥！新年好！我是小林！給您拜年啦！”林秋雅熱情洋溢地送上祝福。
“哦……小林啊……”李哥的聲音頓了頓，似乎才反應過來，努力想提起點精神，“新……新年好！你……你和阿姨都好吧？搬新家了？挺好，挺好……”他的回應斷斷續續，語焉不詳，透著濃濃的心不在焉和強打精神。
林秋雅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李哥的狀態太不對勁了！記憶中的他聲音洪亮，中氣十足，總會爽朗地大笑，還會調侃她幾句。
可今天……這聲音里的沉重和壓抑，隔著電話線都能清晰地感受到。
“李哥，您怎么了？”林秋雅的心提了起來，語氣變得嚴肅，“聲音聽著不對，是身體不舒服？還是……遇到什么事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只有沉重的呼吸聲。過了好幾秒，才傳來李國輝一聲長長的、仿佛用盡全身力氣的嘆息，那嘆息里充滿了絕望和無助。
“唉……小林啊……”他的聲音低沉得幾乎聽不清，“……哥……哥這次……怕是栽大跟頭了……”
“怎么回事？李哥您慢慢說！”林秋雅握緊了手機，走到安靜的陽臺，關上了門，隔絕了屋內的溫馨和窗外的喧囂。
李國輝的聲音斷斷續續，充滿了苦澀和憤怒：
“……是……是羽絨服……去年我們幾家聯合接了個大單，給一家跨國品牌做的……上……上百萬件啊……”
“……貨……貨都按合同做好了，發到港口了……等著裝船……”
“……媽的！那幫洋鬼子……臨了臨了……單方面撕毀合同！說……說什么市場飽和，不要了！”
“……違約金？杯水車薪！那點錢……連塞牙縫都不夠！”
“……現在……全……全砸手里了！堆在港口倉庫……光是每天的倉租……都……都像割肉！”
“……光我墊進去的成本……就……就一千多萬?。∫磺Ф嗳f！全……全陷在里面了！銀行天天催債……工人工資……材料商的尾款……小林……哥……哥這次……真……真撐不住了……”
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林秋雅的心上！上百萬件羽絨服積壓在港口！一千多萬的成本！倉租、債務、工人工資……
這簡直是滅頂之災！她完全能想象此刻李國輝所承受的巨大壓力和絕望。那個曾經在她最無助時沉穩如山、為她遮風擋雨的李哥，此刻卻被這滔天巨浪拍打得搖搖欲墜！
陽臺的玻璃映出林秋雅震驚而凝重的臉龐。窗外，辭舊迎新的煙花還在夜空絢爛綻放，將她的影子拉長又縮短。屋內，電視里傳來新年歌舞的歡快旋律，母親還在餐桌前，看著晚會，臉上帶著滿足的笑容。
巨大的反差讓林秋雅感到一陣眩暈。前一秒還是溫馨團圓的年夜，下一秒卻得知恩人身陷絕境！
她沒有絲毫猶豫，對著電話那頭陷入死寂的李國輝，斬釘截鐵地說道：
“李哥！您別急！千萬別做傻事！天無絕人之路！”
“您在哪？港口那邊？”
“……好，您先穩?。∈裁炊紕e多想，好好過完這個年！”
“等我！我陪媽過完年，安頓好這邊，立刻過去找您！”
“咱們一起想辦法！一定會有辦法的！”
掛斷電話，林秋雅靠在冰冷的陽臺玻璃上，深深吸了一口冬夜凜冽的空氣。煙花的光芒在她眼中明滅閃爍，映照出的是震驚、是擔憂，但更是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屋內的溫馨依舊，年夜飯的余香猶在。但她知道，這個新年，注定不同。
年夜飯的暖意尚未散去，遠方的港口卻已風雪交加。她轉身，推開陽臺門，臉上努力擠出輕松的笑容，走向毫不知情、依舊沉浸在節日喜悅中的母親。
“媽，晚會好看嗎？我再給您盛碗湯？”她的聲音盡量保持著平靜，心中卻已開始飛速盤算：港口、羽絨服、上百萬件、千萬債務……這個年，注定要在憂心與籌謀中度過，而年后，一場更艱難、更兇險的戰役，正等待著她去奔赴。為了李哥，為了那份沉甸甸的恩情，她必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