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客散盡，檐下的紅燈籠在夜風中輕晃，將蕭停鶴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

他站在廊下，眼底的醉意如潮水般褪去，方才還踉蹌不穩的身形倏然挺直，眸中一片清明。月光映得他側臉如冷玉，哪還有半分醉態？

可腳步卻似有自己的想法，鬼使神差般地立在婚房門前。雕花木門透出暖色的燭光，在青石地上投下一道細長的金線。

蕭停鶴推門的動作極輕，仿佛怕驚擾什么。

燭影搖紅間，他看見他的新娘——

燭火之下，沈折玉的肌膚如羊脂白玉般柔滑，她的五官精致得如同古畫上的仕女，不禁想讓人靠近她，親吻她。

他喉結微動，下意識向前一步。

“咯吱——”

床榻輕響，沈折玉忽然睜眼。

四目相對的剎那，蕭停鶴呼吸一滯——

她的眼睛很柔和，那如秋水般的眼眸仿佛能使人沉溺其中，再也爬不出來。

“我等了殿下好久，殿下為何此時才來？”她忽然伸手環住他的脖頸，吐息帶著淡淡的茉莉香，“可是酒醒了？”

蕭停鶴渾身一僵。

太近了。近到能數清她睫毛的根數，近到能看見她領口下若隱若現的鎖骨，近到……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在想什么，猛地后撤半步。

“娶你非我所愿。”他聲音發緊，像在說服自己，“但若你安分守己，本王自會給你體面。”

沈折玉笑了。

她慢條斯理地收回手，指尖在錦被上劃過一道痕，“巧了，嫁您也非我所求。”抬起眼時，眸中已是一片冷靜，“我只想過平靜安穩的生活，你我各取所需，如何？”

蕭停鶴轉身欲走。

“殿下。”她忽然喚住他，聲音輕得像嘆息，“今日是我們的新婚之夜，如果您就這么走了，明日景王夫妻不合的事情恐怕就會路人皆知，恐生家宅不寧。”指尖點了點枕畔空位，“而且太妃娘娘怕是也要心疼的。”

蕭停鶴背影一滯。

片刻后，侍女戰戰兢兢抱來錦被。

沈折玉背對他側臥，聽見身后窸窣的衣料摩擦聲。她嗅到一絲清冽的松木香——那是他身上帶來的寒意。

奇怪。

明明該提防這個深不可測的男人，可當他氣息縈繞在帷帳間時，連守夜更漏聲都變得遙遠。

蕭停鶴同樣察覺了異樣。

女子發間的茉莉混著枕上安神香，竟讓他常年緊繃的神經一點點松弛下來。

……危險。

他在陷入黑甜鄉前的最后一個念頭是：

這樁婚事，恐怕比預想的更棘手。

第二日清晨

沈折玉醒來的時候，身邊之人已經不見蹤影，新婚第二天需給太妃敬茶，沈折玉自然不敢耽誤，梳洗穿戴后忙來到太妃的慈安堂，看著坐上雍容華貴的太妃，沈折玉舉起茶杯恭敬道:“母親，您請喝茶！”

太妃看著眼前的兒媳婦，眼底閃過一絲寒意，隨即笑著接過茶示意沈折玉坐下，寒暄兩句后命身邊的姑姑帶過來一個面容清秀的女子，撥動著手中的佛珠。

“我們王府不比尋常人家，皇家最重要的就是傳宗接代，如今景王已經娶妻，后宅卻無人，這個姑娘底細清楚，為人和善，便給景王做侍妾吧，你們定要好好侍奉景王，早日讓我老人家早點抱孫子呀！”

沈折玉看著太妃滴水不漏的說辭笑了笑，新婚第二天就往兒子房里塞人，真是個好婆婆呀。沈折玉指尖在茶盞邊緣輕輕摩挲，青瓷映得她指甲上鳳仙花染的淡紅格外醒目。

她眼角余光掃過那低眉順眼的姑娘，唇邊笑意深了幾分：“只是不知這位妹妹該如何稱呼？“

太妃手中佛珠轉得輕響：“姓柳，閨名依依。原是我娘家遠親，因父母雙亡來投奔的。“說著拍了拍柳依依的手，“往后要好生伺候王爺和王妃。“

柳依依正要行禮，忽聽門外傳來急促腳步聲。蕭停鶴挾著晨露寒氣跨入門檻，玄色蟒紋常服襯得他面如冠玉。他目光在柳依依身上一頓，隨即向太妃行禮：“兒子來遲了。“

“不遲。“太妃笑得慈愛，“正與你媳婦說納妾的事。“她示意柳依依上前，“這丫頭...“

“母親。“蕭停鶴突然打斷“兒子昨日才大婚。“

滿室寂靜中，沈折玉忽然輕笑出聲。她執起案上清淡雅致的茶壺，倒了杯茶道：“柳姑娘既來了，不如先嘗嘗這君山銀針？“茶水將滿時壺嘴微妙一偏，幾滴熱水濺在柳依依手背上。

柳依依“呀“地縮手，不巧退后一步絆倒在地，忙跪下請罪

蕭停鶴眸光驟冷。他接過沈折玉遞過來的茶水，卻是轉向太妃：“兒子記得柳家世代行商，不知依依姑娘可會看賬？正巧南郊莊子新換了管事。“

太妃捻佛珠的手頓了頓：“她...“

“妾身粗通算學。“柳依依突然抬頭，眼中閃過與柔弱外表不符的精明，“父親在世時教過妾身記賬法。“

“那便去莊子上試試。“蕭停鶴喝了口茶，轉身時拉住沈折玉：“折玉，隨我去祠堂上香。“

待二人走遠，柳依依揉著泛紅的手背低語：“太妃，王爺他...“

“急什么。“太妃撥開窗邊的海棠，“獵犬要追的兔子，從來不會放在籠子里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