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破煙,火焰卷起。謝知安先行滑落,伸臂一探,將霍思言拽入懷里,雙足在斜井壁上連踏數(shù)下,借力下墜。
背后有刃風(fēng)追至,斜井卻忽然拐了個直角,刀風(fēng)貼耳掠過,帶出一線寒意。
上方陸無生的嗓音透著煙氣,仍是溫和的笑。
“霍四姑娘,謝司使,你們總愛晚一步?!?/p>
斜井盡頭是濕冷的暗渠,泥水沒踝,水味生澀。
隱約可聞上頭亂哄哄的腳步,許多人正沿另一道口追下。
霍思言按住心口,喘息極輕:“西北方向。暗渠接舊軍器局外巷?!?/p>
“我開路。”
謝知安把她往前一送,自身回身一刀,擋住從背后撲來的黑影,刀背橫掃,接著腳跟一勾,將暗渠壁上一枚舊石栓磕落,石塊轟然墜水,將那黑影半身困住。
兩人一前一后,沿著幽暗的水脈疾行。
暗渠拐了兩道死角,前方忽有極微弱的風(fēng)。
霍思言貼壁而上,手指探出井口,摸到一處破裂的磚縫,借勢一撐,翻身上巷。
謝知安緊隨其后,落地便半跪在她身側(cè),為她擋住風(fēng)口方向可能的冷箭。
四野寂然,唯有夜風(fēng)穿墻,吹得破燈搖。霍思言捏了捏指骨,將袖中掩著的一方小物遞給他:“臨走順了個東西?!?/p>
那是一枚銅制小符,指甲大小,背面刻著細(xì)密的“魘”字,正面則是雁紋篆章。符邊沾了些許未干的藍(lán)蠟,隱隱透著冷香。
“西溟王族私用的行符?!?/p>
謝知安沉聲道。
“匣里那瓶該是引魄露,他們要用露帶殘魂行此符,接在浮潮港下層井道,合祭絲成陣?!?/p>
“配太廟陣心,便是一條完整的回魂通道。”
霍思言將氣息慢慢壓下。
“京內(nèi)啟陣,港上收魂,潮生會接手,東溟文士結(jié)轉(zhuǎn),陸無生押線,這條鏈,一環(huán)不差?!?/p>
身后暗渠仍有追兵的動靜。謝知安拉住她的腕。
“走,換道回靖安?!?/p>
巷口風(fēng)更冷,夜云低得像要壓到屋脊。
兩人穿過兩條短巷,踏上一道無人的小橋。
橋下水聲幽幽,像太廟深處那盞看不見的燈。
“陸無生這人,十年前還不過是刑名司里寫判牘的小吏?!?/p>
霍思言側(cè)頭低聲道。
“他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沾上這條水路的?”
“至少三年。”
謝知安回。
“魂林之后,朝局換骨,他入大理寺,手里接觸的全是跨衙門的案牘、路徑、簽押。他不必親自動手,只要把門開在對的地方?!?/p>
“他今日說“狗”“貓”兩字,口氣極熟。”
霍思言眼神愈發(fā)清冷。
“狗怕是外放的死士線,貓便是宮里的藏線,狗出去咬人,貓窩里守器?!?/p>
她頓了頓,將另一枚薄金從袖底推至他掌心。
那是金鱗回信符,四孔連成的“京安。已入。待接?!痹谠孪抡髡?。
“今晚這符若回了他手上,他以為我們已在接應(yīng)線上,我們便能掌他下一步?!?/p>
謝知安合掌,將薄金收在腕甲內(nèi)側(cè)。
“我去放線,你回司里,先把剛才聽到的口令、時辰、落點,全部寫清,刻到木牌上,隨時可作呈?!?/p>
“嗯。”
他們在巷口短短對望一瞬。
謝知安抬手,替她把被風(fēng)吹亂的一縷鬢發(fā)撫在耳后。
“別再硬扛?!?/p>
霍思言“好”的一聲很輕,眼尾卻有一絲笑意,像刀鋒上折出的柔光。
“你盯住港上那只手?!?/p>
“還會伸進(jìn)來。”
“伸得越里,斷得越凈?!?/p>
回到靖安司,天尚未翻白。
內(nèi)堂燭火明明滅滅,魏臨早守在門口,一見兩人歸來便壓低了聲:“司里暗樁回話,今夜神策門未再放車,太廟西偏殿有人添值,供奉司多了四個生面孔?!?/p>
“記下身量、步子、口音?!?/p>
霍思言拂去衣上濕痕,將那枚雁紋小符與卷起的西溟地圖一并攤在案上。
“再記,靜安院西偏殿,子時啟一次,浮潮港石堡下層井道收人,青銅瓶內(nèi)引魄露蠟印雁章,三更后第二次啟陣,送牌一方?!?/p>
她停了停,又落下一句:“陸無生親臨堂室,口令狗、貓,這兩組人,一外一內(nèi)。”
沈芝已在一旁磨刀,抬眼道:“這事,今晨便入宮說?”
“不可。”
霍思言搖頭。
“呈三成,港上與內(nèi)廷兩頭一起揭,只會驚跑一半、藏深一半。先敲太廟的門要鑰匙,鑰匙一在手,今晚就能反鎖?!?/p>
“鑰匙?”
魏臨一愣。
“供奉司的牌與內(nèi)織局的簽?!?/p>
謝知安接道。
“還有,陛下的半句口諭。”
霍思言提筆,飛快寫下一張小札,押上靖安司印。
“魏臨,你去內(nèi)織局拿帳,借陛下昨日御前腰牌的影子做引,問祭絲昨日入庫、今晨未出之由,押回兩名掌簽的小吏,只押,莫問?!?/p>
“沈芝,你去神策門盯門官的直系,問昨夜開門之時誰在場,誰沒在,釘人不釘口?!?/p>
“我去御前?!?/p>
說到此處,她頓了頓,筆鋒一收,目光在案上一點。
“要一句可入太廟夜查。”
她直起身時,袖中那截金絲鎖針在光下微微一閃。
她將那絲輕輕纏在指節(jié),仿佛把一條看不見的線,再次握緊。
“今夜……”
她看向兩人,聲音沉穩(wěn)。
“我們把“貓”窩翻了。”
“港上的“狗”,就交給你了?!?/p>
她轉(zhuǎn)眸望向謝知安。
“我會讓它咬回手上?!?/p>
謝知安唇角一勾,笑意極淡,眉眼間卻是鋒冷。
“誰放出去的,咬誰?!?/p>
申初,御書房。
皇帝端坐,聽她將三成情報從容鋪開。
祭絲、神策門、靜安院、雁紋小符,每一處都恰到好處地留白,又每一筆都足以讓人心驚。
他直接問道:“你要什么?”
“要入太廟夜查的一句口諭,要供奉司與內(nèi)織局的簽鑰在我手上一夜?!?/p>
霍思言抬眸,迸出一絲笑意。
“還要……”
她頓了頓,慢慢吐字:“陛下別出聲?!?/p>
皇帝盯著她,半晌笑了。
“你總要我憋著氣看你折騰?!?/p>
“陛下憋一夜氣,京中能多一夜命。”
霍思言拱手。
皇帝指尖輕叩案面,終是慢慢點頭。
“去吧,把門鎖好,天亮之前告訴我,里面是誰。”
“諾?!?/p>
出御書房時,風(fēng)過朱樘,鈴聲微動。
她在廊下停了停,指尖壓著袖內(nèi)那截細(xì)細(xì)的金絲,心下如明鏡,今夜一鎖,局就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