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門外，一陣涼風撲面而來。我深吸了一口，甩掉了身后的喧囂。晈潔的月光靜靜的灑在門口的臺階上。遠處的樹影在路燈的光暈中忽隱忽現。花壇邊有一點紅色的星火，明明滅滅。這寂靜的夜與身后的喧鬧，竟是如此的和諧！
她朝那樹影昏暗處喊了一聲，一個身影站了出來。她推了推我，轉身就回去了。
我走進樹影前站住，四目相對。久久沒有說一句話。
他從包里掏出一根煙遞給我，我擺了擺手，沒有接。
“戒了嗎？”
“本來當年也是鬧著玩，沒有癮啊！”
“嗯……最近還好嗎？”
“還好。”
……
“我們沿著路邊走走吧！”
“好！”
月光隨著我們的身影，靜靜地灑在路面上，安靜的只能聽到四周的蛙鳴。
我們就這么默默的沿著路邊漫走。似乎也找不到什么話題。
“有幾個孩子？多大了？”他沒話找話說。
“一個，二十了。”
“上班了嗎？”
“還沒畢業，快了！”
“他對你好嗎？”
“孩子嗎？挺好的！”我故意岔開。
“你老公。”他直接問。
“也挺好！”
……
“我……我剛出來。”他囁嚅著。
“我知道。”我十分干脆。
“我……我判了十來年。”
“我知道。”
“我還沒結婚。”
“我知道。”
“當年是我對不起你。”
“不存在。”我無所謂的說。
“當年……其實有很多的因素。所以……”
“不重要了！”我打斷他。
“我聽他們說，其實你過得……也不是太好。”
“他們誤導了你。”
“我們以后還能常聯系嗎？”
“沒必要吧！”
“其實你還恨我，對吧？”
“以前沒有，現在更不會。”
“你過得不好，為什么不告訴我？我們也還是朋友啊！”
“我好與不好？和你沒有關系吧？哪怕是朋友，需要我告訴你什么呢？”
“你已經拒絕了，和我繼續做朋友是嗎？”
“不是吧？”
“那就實話實說。”
“說什么？我過得好，虛偽的祝福，我不需要。我過得不好，你又能為我解決什么？”
“至少我現在可以陪伴你，可以聽你訴說一下心里的不快。”
“你想太多了，沒有什么不快的，都挺好。”
“你還是像當年一樣，那么倔強。”
“不，我早已不是當年的我了。”
……
“你……”他欲言又止。
“別說我了，說說你今后的打算吧！”
“我打算做點小生意吧！剛出來的人，沒有哪個單位會要。打工都找不到打的地方。”
“那打算做什么呢？”
“看看吧！也沒啥本錢，就做點小本生意唄，賣個燒烤之類的。”
“也好，先干著唄，將來有什么好的機會再說。”
“嗯，你怎么不問我怎么進去的？”
“有必要嗎？”
“你就不問我為什么當年要去做那些？”
“你總有你自己的理由，和你選擇生活的方式，不是嗎？”
“其實當年剛到上海，哪怕是在廠里面上班也挺不容易的。”他娓娓道來。
“上海那個大都市，你知道是非常排外的。剛去，我們也不會說上海話，好不容易，廠里放個周末。出去想逛個街，都是身在異鄉的感覺。”
“正常啊！”
“你不知道，他們看我們的那個眼神，就是一副看鄉巴佬的眼神。”
“我們本來就是鄉巴佬進城，正常。”
“我不愿意看到，他們用下眼角看我們。不就是錢嗎？那就掙啊！有錢了，說什么方言都會把你當人上人。”
我笑笑，沒搭話。
“后來我自己第一次在迪廳里帶貨，很順利。錢很好掙，我嘗到了甜頭。幾分鐘的交易，比我在廠里干一年都多。”他狠吸了幾口煙，陷入了回憶中。
“我第一次拿著這個錢，吃香喝辣的時候，腦子里都是你。”他看了我一眼。“我就想多掙點錢，然后把你接出來。”
“是嗎？”
“我就想多掙點錢，不想讓你跟著我過苦日子。”
“想的真多？那是你的一廂情愿。”
“你不信？我當時真的是這么想的。我留下了一千塊，把剩下所有的錢給了媽媽。接著就跟他們長期混跡在歌舞廳。一次，兩次，三次……越帶越順。到了第八次的時候，禁不住勸。我嘗試了一下。那些年，我獨自在外，扛起整個家。也會有很多的不如意，不痛快。就想發泄一下。嘗試了一次以后，覺得，感覺不錯。真的飄飄欲仙，能忘掉很多東西。就這樣，錢，越掙越多。而我的癮，也越來越大。我也痛下決心戒過。但意志力不行，總是復吸，而且還越來越嚴重。好不容易成功這么一，兩次。那些同伴找了來，又禁不住勸，又開始。就這樣，又帶又吸。到最后，掙的那點錢都不夠我吸。我就更鋌而走險了。”
“既然都已經戒成功了一，兩回，為什么不離開那個地方，重新找個地方生活？”
“哪那么容易呀？從一開始，一只腳踏進了這個圈子，根本就沒有抽身的機會。就是我想，也身不由己啊！”
“你就沒有考慮過你的家人嗎？沒有考慮過你媽媽？沒有考慮過你妹妹嗎？”
“就是不想讓她們過苦日子，我才去鋌而走險的。”
“別說的這么冠冕堂皇。和你一起去上海，在廠里上班的人不是只有你一個，人家為什么就能安分守己的？”
“安分守己？守著一個月一百八十塊錢的工資，在上海過嗎？”
“那不是剛去的徒工嗎？轉正以后不就好了嗎？”
“轉正也只有兩三千呀！在上海怎么活？”
“別人都能活，怎么你就不能活？”
“你知道和我們一起去的那些女孩嗎？誰不是找的都是當地的男人？我們這一堆去的男生中，有誰找到對象了？找到也只是找廠里的，誰找得了上海的女孩。”
“你只想著到那找對象嗎？”
“這是現實，我的大姐。”
“叫誰大姐呢？”
“好，好，好，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