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京城門盤查森嚴(yán)，玄甲龍驤軍的鐵甲在烈日下反射著冰冷的寒光，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每一個進出的人流。別說三個大活人，就是三只蒼蠅想悄無聲息飛出去，都得問問那些軍陣?yán)镫[藏的修士答不答應(yīng)。

“這就是你想的‘妙計’？”龍宮白雪一身粗布荊釵，臉上抹了層灰黃的易容膏，卻掩不住那雙冰眸里噴薄欲出的怒火和深深的鄙夷。她看著眼前兩個“姑娘”，指尖寒氣差點沒控制住。

林小滿和劉季明，此刻正深陷脂粉地獄。

林小滿骨架勻稱，套著件水紅色繡纏枝蓮的褙子，臉上被百花樓的“媽媽”用厚厚的鉛粉和胭脂糊了個嚴(yán)實，眉毛被描得又細又彎，嘴唇涂得鮮紅欲滴。他別扭地扭著腰，試圖模仿旁邊姑娘們?nèi)趿鲲L(fēng)的步態(tài)，卻像個剛上岸的螃蟹，渾身透著股生無可戀的僵硬。胸前那兩團塞得鼓鼓囊囊的棉墊，隨著他僵硬的步伐一顛一顛，看得龍宮白雪眼角直抽搐。

劉季明更絕。他身量比林小滿還高些，骨架也寬，硬是被塞進一件翠綠色的高腰襦裙里，勒得他臉色發(fā)青，差點背過氣去。臉上同樣濃妝艷抹，為了掩蓋喉結(jié)，脖子上纏了條絲巾，此刻正捏著蘭花指，用他那刻意掐得尖細的嗓音，對著領(lǐng)隊的百花樓管事“姐姐長、姐姐短”地撒嬌，試圖解釋自己“偶感風(fēng)寒，嗓音有異”。那扭捏作態(tài)的樣子，讓林小滿都忍不住想一腳踹過去。

“咳…龍…龍姑娘，”林小滿壓著嗓子，努力讓自己的“女聲”聽起來不那么像破鑼，“非常時期，行非常之法嘛！你看，咱們這不就混進百花樓去東?！I藝’的隊伍了？光明正大出城！安全第一，安全第一！”他試圖咧嘴一笑，臉上的脂粉簌簌往下掉。

龍宮白雪冷冷地別開臉，只丟下兩個字：“丟人?！?/p>

好不容易熬到城門檢查。守城校尉眼神銳利地掃過這支鶯鶯燕燕的隊伍，尤其在林小滿和劉季明這兩個“高大魁梧”的“姑娘”身上停留了許久，看得兩人心里直打鼓。

“官爺~”領(lǐng)隊的百花樓管事是個八面玲瓏的角色，扭著水蛇腰上前，不動聲色地塞過去一個小巧沉甸的錦囊，媚眼如絲，“都是些苦命的丫頭，去東海那邊給貴人們獻舞討口飯吃，您行個方便？”她指了指隊伍里一輛遮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馬車，“喏，那是我們新來的頭牌‘夜雨’姑娘，身子弱，吹不得風(fēng)，還請您…”

校尉掂量了一下錦囊，又瞥了一眼那神秘的馬車，揮了揮手：“走吧走吧！動作快點！”

隊伍終于蠕動著出了那壓抑的城門洞。林小滿和劉季明剛松了口氣，準(zhǔn)備找機會開溜，領(lǐng)隊管事卻笑吟吟地攔住了他們：“兩位‘姑娘’，急什么呀？既然上了船，就得把戲唱完。到了前面的驛站，還有場小宴，夜雨姑娘要獻舞，你們也去幫襯幫襯，端茶倒水，別露了怯！”

兩人傻眼了。龍宮白雪抱著手臂站在一旁，冰眸里是毫不掩飾的“活該”和“看好戲”。

驛站后院臨時搭了個簡單的臺子。華燈初上，宴請的是此地一位喜好風(fēng)雅的豪紳。絲竹聲起，賓客們觥籌交錯。

突然，絲竹聲調(diào)一變，變得清越孤高，如同月下寒泉。一道身影，如同驚鴻般掠上簡陋的木臺。

沒有濃妝艷抹，只有一襲素白如雪的廣袖流云裙。青絲如瀑，僅用一根簡單的白玉簪松松挽起幾縷，其余垂落腰際。臉上未施粉黛，卻清麗絕倫，眉宇間帶著一股疏離的清冷，尤其那雙眸子，亮如寒星，又深邃如夜海。正是百花樓那位神秘的頭牌——公孫夜雨。

她手中并無樂器，只有一柄連鞘長劍，劍鞘古樸，隱有云紋。

樂聲陡然拔高，如同銀瓶乍破！

公孫夜雨動了！

沒有繁復(fù)的舞步，她的身姿如同風(fēng)中勁竹，又似云間孤鶴。素手輕揚，長劍并未出鞘，僅僅以鞘為引！

劍鞘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或點、或挑、或引、或帶！每一次揮動，都帶起一道肉眼可見的、凝練如實質(zhì)的白色氣流！那氣流并非劍氣，而是純粹舞動時牽引的天地之勢，是力與美的極致融合！

她的動作時而舒緩如流云，劍鞘劃過的軌跡帶著圓融的韻律；時而迅疾如驚雷，一刺一引間，空氣發(fā)出尖銳的厲嘯！裙裾飛揚，素白的身影在并不明亮的燈光下，化作一道令人目眩神迷的流光！每一次旋身，每一次踏步，都精準(zhǔn)地踩在樂聲的節(jié)點上，仿佛她本身，就是那首孤高冷冽的樂曲！

劍舞！人劍合一！舞即是劍，劍即是舞！

滿座賓客看得如癡如醉，連呼吸都忘了。

林小滿也看呆了。他胸中那股屬于武夫的躁動氣血，竟被這看似柔美的劍舞引動，隨著那劍鞘的軌跡奔騰流轉(zhuǎn)！那舞姿里蘊含的韻律、力量、以及那份遺世獨立的孤高氣韻，像一壇最烈的酒，瞬間點燃了他的靈感和…多情的心！

他忘了自己臉上還糊著厚厚的脂粉，忘了胸前塞著可笑的棉墊，更忘了旁邊龍宮白雪那幾乎要凍死人的目光。一種難以言喻的沖動涌上心頭！

“好！好舞！”林小滿猛地一拍桌子，借著幾分酒意（其實是緊張），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竟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學(xué)著公孫夜雨的樣子，抽出腰間偽裝用的、毫無殺傷力的道具短劍，就要往臺上沖！

“這位…姑娘？”管事嚇得臉都白了。

“姑娘莫慌！”林小滿此刻眼中只有臺上那道驚鴻般的身影，熱血上頭，豪氣干云，“如此絕世劍舞，豈可獨享？待我…待我與你共舞一曲！”他模仿著公孫夜雨的動作，笨拙地揮動道具短劍，口中福至心靈，竟高聲吟誦起來：

“**十步殺一人！**”

他一步踏前，短劍斜指，動作僵硬卻帶著一股子豁出去的莽勁兒。

“**千里不留行！**”

再一步，旋身！身上的水紅褙子呼啦一下甩開，差點把旁邊一個賓客的酒杯打翻。

這兩句詩，如同金石交擊，帶著一股斬斷一切束縛的決絕快意，瞬間刺破了靡靡的絲竹聲！

臺上的公孫夜雨動作猛地一頓！那雙寒星般的眸子，第一次帶著真正的驚訝，銳利地投向臺下這個濃妝艷抹、行為癲狂的“姑娘”。這兩句詩…竟與她劍舞中蘊含的那份孤絕與鋒芒隱隱相合！

驛站房梁的陰影里，一個抱著酒葫蘆的身影，正百無聊賴地打著哈欠。正是偷溜出來找酒喝的李太白。林小滿那兩句歪歪扭扭的詩和更歪扭的動作，本讓他嗤之以鼻，覺得玷污了“劍”字。

然而，當(dāng)那“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十個字，如同驚雷般炸響時！

李太白那雙醉意朦朧的眼睛，驟然爆發(fā)出比星辰更璀璨的光芒！他手中的酒葫蘆“啪嗒”一聲掉落，酒液灑了一身也渾然不覺！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他喃喃自語，如同魔怔。

眼前仿佛不再是那個滑稽的“姑娘”，而是兩道縱橫天地的絕世劍意！一道凝練如針，十步之內(nèi)，無物不破，無堅不摧！一道浩瀚如風(fēng)，千里之遙，瞬息即至，去留無痕！

這兩股截然不同卻又相輔相成的劍意，在他腦中瘋狂碰撞、演化、交融！困擾他許久的某個劍道關(guān)隘，如同被這十個字化作的利劍，轟然劈開！

“哈哈哈！妙！妙！妙??！”李太白猛地從房梁上坐起，放聲狂笑，聲震屋瓦！滿堂賓客被這突如其來的笑聲驚得魂飛魄散。

只見他并指如劍，對著虛空，信手一劃！

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只有一道細微到幾乎看不見的青色流光，一閃而逝，瞬息間穿透驛站厚實的墻壁，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片刻之后，極遠處隱約傳來一聲輕微的、如同琉璃破碎的脆響！

李太白暢快地灌了一大口酒，眼中醉意全無，只剩下悟道后的清明與狂喜：“十步之內(nèi)，有我無敵！千里之遙，取敵首級！此劍…當(dāng)名‘**千里**’！好詩！好個‘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哈哈哈！”他目光灼灼地看向臺下還擺著姿勢的林小滿，仿佛發(fā)現(xiàn)了絕世珍寶。

滿場死寂。所有人都被這神仙般的人物和那神乎其技的一指驚呆了。

林小滿僵在原地，道具短劍還舉著，臉上的粉被冷汗沖出了幾道溝壑。龍宮白雪不知何時已悄然退到了陰影里，看著臺上光芒四射的公孫夜雨，又看看吸引了李太白全部注意力的林小滿，那雙冰晶般的眸子里，翻涌著極其復(fù)雜的情緒——有對同伴胡鬧的惱怒，有對李太白無視自己的氣悶，更有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酸澀。

她抿了抿唇，眼中閃過一絲決斷。趁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李太白和林小滿身上，她悄無聲息地靠近了那位被公孫夜雨劍舞迷得神魂顛倒的兵部尚書之子。

臉上易容的灰黃悄然褪去些許，露出一小截欺霜賽雪的肌膚。她微微垂首，再抬眼時，眸中冰霜盡化，只剩下一汪欲語還休、楚楚動人的秋水，眼波流轉(zhuǎn)間，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羞怯與仰慕，輕輕扯了扯那公子哥的衣袖。

“公子…”聲音如鶯啼，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顫音，足以讓任何男人骨頭酥掉半邊，“奴家…方才見公子風(fēng)采，心甚慕之…此處人多眼雜，不知…不知可否借一步說話？”她微微側(cè)身，露出優(yōu)美的頸項線條，指尖似無意地拂過腰間一枚看似普通的玉佩，那玉佩在燈火下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潤光澤。

那兵部尚書之子哪里見過這等絕色主動投懷送抱？尤其這氣質(zhì)，清冷中帶著勾人的魅惑，比臺上那舞劍的仙子更讓他心癢難耐！魂兒立刻被勾走了一半，忙不迭地點頭：“好！好！姑娘請隨我來！”他色令智昏，完全沒注意到不遠處他老爹賜下的、象征著身份和通關(guān)權(quán)限的“玄麟令牌”，隨著龍宮白雪指尖那微不可察的寒氣牽引，悄然滑落，被她裙擺一卷，無聲無息地收入袖中。

龍宮白雪低眉順眼，跟著那公子哥走向后院僻靜處，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吃醋？不，本姑娘只是覺得，比起看兩個蠢貨和一個酒鬼發(fā)瘋，還是拿到通關(guān)令牌更實在。至于這個紈绔…她指尖寒氣微凝，待會兒讓他“好好睡一覺”便是。

而臺上，公孫夜雨的目光，卻從狂喜的李太白身上移開，落在了陰影里龍宮白雪消失的方向，秀眉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似乎…嗅到了一絲同類的、冰冷而危險的氣息？還有那令牌…